可怎么又想起王爷了呢?她抬手使劲拍脑门子,自己训自己——可真是魔怔了!
他那样儿的人,便是年一回冬一回地拿出来在心里溜一圈都是罪过,别说这么会子就想两遍了。她深吸长吐了好几口气,方才安下心来,与苏太公打了招呼往铺子上去。走到白桥上攀桥墩子折枝柳条儿,甩在手里把玩。
因她伤了手,活儿是没法干的,便只在铺子里招呼客人。陶师傅这会儿忒好说话,想来陶小祝也没在他面前儿提说她得罪了王爷的事儿。便是踢开与王爷生分不生分这话不提,她还是有自个儿用处的,能接了成批的姑娘在那聊王爷。虽说这事儿做得有些昧良心,这不明摆着是靠人王爷的声名拉生意么,但确也算是个本事了。
能赚钱不就是本事么?能赚钱就能得人高看两眼。
只是这会儿再提起王爷来,与之前的心境又大不一样。头先替他散播好名声,那是带着无比大的敬畏心理,满心里觉得王爷是个圣人。这会儿呢,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里头。不能往细了想,往细了想就该抠自己脑门心儿。因常要拍自个儿脑门子醒神,一下两下的不手软。
这一日下来,便就拍了五下不止,呼得脑门儿一阵一阵地发红。叫陶小祝瞧见了,一面端了铺子前的小桌小杌往铺子里搁,一面问她,“发的什么癔症?要把自个儿脑门呼肿还是怎么?”
“也没什么。”苏一软着骨头往柜台上靠,这会儿没客人上门,但歇一会儿。眼瞧着就这么过了大半日,心思还是不宁不稳。越发的没出息了,这才多大点的事情,总要忍不住往心里搁。
陶小祝也不追问她到底为的什么,搁下东西到后头洗了洗手,来跟苏一打招呼,“我出去一会儿,三五刻也就回来了。铺子留你一人看着,你留心些。旁的不怕,就怕那些手脚不干净的,摸了东西去。咱们这不比别处,但凡少个一两件儿,都是要银子堆的。”
苏一明白,冲他应声是,“你快去快回吧,待会来了客人我也忙不过来。师父往李大官人家去了,向来与他最是投机,不闲说个把时辰是回不来的。若再是添个小酒小菜的,喝上小半日也是能的。”
“我省得。”陶小祝晾干了手出铺子。
苏一也没那心思往他身上搁,不知他干什么去了,也想不起问他去。谁一日里还没几件儿私事呢,没有桩桩件件儿与她说的道理。但交代了时辰,她心里有个明白,也就成了。
铺子里冷清下来,苏一无事可做,自去拎了茶吊子到后头添水,再到前头来煮茶。这烹茶吃茶的闲雅事儿,都是跟陶师傅学的。别看他是个手艺匠人,背着手穿大褂儿来来去去像个谁家的太老爷,风雅起来却也是个行家。他说茶圣是陆羽,较真儿起来应是个茶痴,不但遍尝了各地名茶,还著有《茶经》一书。
苏一不懂这些个,陶师傅还要拿了《茶经》与她看。她便笑了,说:“师父您这是抬举我,我才识得多少字儿,眼面前儿的那些不成问题,吃的喝的用的,咱铺子的首饰我都写得出来,看看话本子也成,叫我看这些个,就是难为了。”
因也没再细揪这些个,只通了些烹茶煮茶吃茶的门道。是以平常才会去片子坊小憩,口头上与人打客套,也爱拿“片子坊吃茶”说事儿。但她这只是表面儿功夫,叫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就不成。之于白茶、黑茶、绿茶、红茶、毛尖儿之类,她也说不出门门道道儿来。
这会儿自己煮了茶吃,坐在交椅上做样子。但吃了两杯,又发起怔来了,伸手摸进绣袋里。香囊自然是没丢,还随身儿带着。她又在心里琢磨,要不鼓上些勇气将东西给人送去吧,把要说的话儿挨着顺序说一遍,那些要给人当牛做马伺候一辈子的话就不说了,余下的甭管人爱听不爱听。王爷怎么想怎么看,也都不管了,尽了自己的心意就是。他要是见也不乐意见自个儿了,那便留给小白,偷了空儿将东西转给他,带表达她的感激之情。若是见了,就是最后一面儿,她便多瞧瞧王爷,刻个形象下来,在心里留个念想,往后就再不提了。
想得入神,叫陶小祝回来一声“又发什么怔?!”惊得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她晃了一下脑袋儿,瞧向陶小祝,“师哥你回来了,我才刚煮了茶,坐下吃两盅。”说着拎了茶吊子给他烫杯,斟满了端去他面前儿。
陶小祝转身打了下短摆袍面儿,在交椅上坐下,接下她的茶杯往嘴边儿送,“你今儿是怎么了?三魂丢了俩,有什么事想不明白的,跟你师哥说说。”
王爷的事儿能与他说么?少不得又要变了性情来酸她,指着她眉心儿叫嚣没出息,说她不该还犯贱攀人高枝儿。因道了句“真没什么”,起身去自己小桌边儿。但走了两步,又回身儿,软声儿问一句:“师哥若是心里总想着一人,见她不见?”
陶小祝听了这话嘿嘿,搁下茶杯来,“你这是心尖儿上有人了,人却不知你的用意,自个儿在这发憨呢!”
苏一白他一眼,往桌边儿上坐了,“我是拿你当自己人才说呢,这会儿便罢了,你也别出声儿了。”
陶小祝却不依,起了身往她面前儿去,“与师哥说说,谁这么倒霉,叫你瞧上了?真的成了亲,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那人准没日子过。想来也不敢应承你这事儿,你才在这里犯愁呢。”
苏一吊了一气白眼儿,到底是一脚把他踢开了。他偏栽了个跟头才说:“想见就去见,有什么了不得的。成与不成,旁的且往后说。你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大了些。”
苏一仍是冲他翻白眼儿,心里想着,要不就依他说的,上府上见这一面去。这般一直思想到晚间歇了铺子,也没下了决心。然去与不去,不过就在一念决定之间。
心里没下了秤砣,腿上倒是不听使唤,直抄了小道儿往王府那处去了。偏在还离百八十米时,又走不动了。苏一远远地躲在王府正前的一小巷里猫着,在那犹犹豫豫。直犹豫到暮色沉下,四周蒙上黑来。府里的小厮出来点起府前挑着的两盏西瓜灯,酝红了一截道儿。有些马车行人三两地过去,这会儿便显得甚为冷清。
苏一打不好主意,低头瞧见旁侧墙根下生出的长瓣儿小黄花,便伸手折了一朵,在那揪花瓣儿——
去……
不去……
去?
不去?
去!
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菊花: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第二更的话,傍晚18:18:18来看看
作者深知红包可能玷污乃们高洁的灵魂(¬_¬),其实是因为作者很穷很穷也发不出多少钱(¬_¬)
但!还是决定给大伙发趟儿红包,本章随意留言,来呀~~
☆、梳妆
花瓣揪得慢, 目光不时往府前的角门上瞧两眼。晕开的红色光影下,可瞧见进出的婆子、丫鬟和小厮,三三两两, 再无别的人。
花瓣揪到最后是个单数,那便是去了。苏一丢下手里的秃茎,深吸了口气。俗语说,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横竖都要挨这一刀, 那便不如挨得痛快些, 洒脱些, 也有面儿些。
思及此, 她便迈出步子要往府门上去。却是刚伸出脚,忽见得府上侍卫急匆匆地一列出了角门,到墙角打了个弯儿。再眯了眼仔细瞧, 便瞧见那些侍卫从王府旁侧巷道里捉住个人,仍是暗坑里捕到的。忽叫她想起早些时候自己掉那坑里的事儿来, 因把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这会儿是真醒了脑子了,她抬手捂住额头, 又拍了一下, 转身换道儿回家去了。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如何还会鬼迷心窍想再进去一次?远着罢。或再惹出什么事来,她便是渭州城也没脸再呆下去了。
眼见着天色越发暗,苏一快起步子,一路上小跑着到了家。到了院门儿上扶着门框只顾喘气儿, 胸口噗通噗通地跳。少不得在心里庆幸一回,心道还好才刚没上门去。
她在院门上平了平气息方才进院子,嘴上道一句“爷爷我回来了”,到了正堂前却瞧见家里不止她爷爷一人。红漆三扇太师椅上迎客坐着的,还有一个鬓边戴躲红花的妇人。脑门心又围一抹额,中心嵌着蓝宝石,衬得整张脸粉白。那是脂粉抹多了的效用,实在不是很美观。
苏太公招呼她进屋,跟她介绍,“你不认识,这是咱们镰刀湾出了名的冯嬷嬷。这会儿过来,要与你商量商量,哪一日合适,定下日子地方来,她好给人带话。”
苏一听明白了,这人是媒婆,给她说媒来了。因抬了步子进正堂,坐下了与她说:“不知冯嬷嬷给我相的什么人家?人材如何,性情怎样,能不能先说道说道。”
冯嬷嬷是有备而来,数着手指头道:“咱们镰刀湾地界上有一个,赵二,家里杀猪卖肉的,是个好营生,一年到头吃不完的精肉臊子。他大哥不爱这行当,便由他来接他爹这衣钵。还有两个出了咱们镰刀湾,一个家里田亩甚多,是个大地主。小儿子正愁说亲,要找个模样儿水灵周正的。另一个呢,是个书生,还未考上生员。家里穷些,但糊口不成问题。哪一日若发达了,连带一家子得道。姑娘瞧瞧,先相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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