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天已蒙蒙亮,书房内的烛火方才熄灭。守在房门外的两人朝里头看一眼,窃窃道:“世子妃又是一夜未眠啊!”
“可不是嘛,都是闫律衣那王八羔子,令世子妃如此伤神,眼看宫中局势已是剑拔弩张千钧一发,那畜生居然磨蹭到今日还没打过来,亏我们命人放了这许多水!如今可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
“我昨日听阿七讲,若过了今日闫律衣仍不到,便只好舍弃他,令苍羽、战穹提前出动了……”
话音刚落至此,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是寅七,只是不知生了什么事端,一大高手竟跑得气喘吁吁。
“阿七,何事慌张?”
“快……快通知世子妃,闫律衣……到了!”
昔日祥和的梁王宫沐浴于血火之中已近十日,巍巍宫墙之内硝烟四起,滟滟宫楼之上禁钟长鸣,眼见一场王权更替即刻便要尘埃落定。
远望王城广场,现出一派诡异的局势。一面是七月二十三进驻长宁至今的君项寒麾下三军以及前日方才现身的骁州总督军,一面是为数不多的王城御林军以及昨日方才调动的战穹军。在战穹出现之前,局面几乎呈现一边倒的态势,据悉,梁王在苦撑一日一夜后,面临逼宫的压力,不得已才请出了战穹军。战穹军若非紧要关头不轻易出动,上次出现在世人视野中,还是上一任梁国君主时候的事,可即便如此,依旧挡不住三军浩荡攻势。
宫变的主事人在沉寂多日后终于也出现在了王城广场,一身玄袍高踞马上,手中王剑生出刺目的光芒,一人入,千军开路。
他似已没了耐心,嘴角却仍噙一抹笑意,一双桃花眼也仍是昔日风流,“父王,儿臣已等了两日,您那玉玺可是找到了?”
循着他此刻目光所指,黄袍正襟之人为一众将士所簇拥,虽是正色而立,却能看出眉眼间淡淡倦意,“炀儿,你当真不念父子情义,要将孤逼上绝路?”
“情义?”容炀脸上的笑一收,像是听着了什么从未听过的新奇之词,“您与儿臣之间,还曾有过这东西?您的情,您的义,不都给了那个人吗?”
梁王默了默,道:“那个人,他是你的兄长。”
他面上笑意深深,“一个死人罢了,称作什么又有何谓?”
这一句似是触着梁王痛处,他闭了闭眼,最终什么也没说,朝后挥了挥手。有人疾步上前,呈上来一个白玉盒,又附在梁王耳边说了句什么。
容炀的目光落在那白玉盒上,眯了眯眼,依旧笑道:“父王终归未辜负儿臣令您退居山林安享晚年的美意,找着玉玺了。既如此,还请父王速速拟旨,也免了你我父子二人兵戎相见。”
梁王似是叹息了一声,于早先准备好的高台上拟起旨来。容炀此番倒是有了耐心,眯着眼慢慢瞧着他父王手中的墨笔。
片刻后,当先有一人将圣旨并玉玺一道呈下来,容炀使了个眼色令下属接了,阅过圣旨后朗声笑道:“孤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了。”
四面兵将听着这一个“孤”字,心中似都有一分惊诧,随即齐齐俯身朝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一波过后,更远处的兵将也恭敬地俯下身去,皆朝着马上人的方向,“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这一声高过一声的“陛下”犹如浪潮打在王城广场上,沐浴其中的人闭着眼向着日头,许久后方才睁开,眼中厉色一闪而过,“那便替孤,”他手中王剑出鞘,直指向前,“除了这老不死。”
梁王霍然抬眼,“炀儿,你要杀了父王?”
“孤送你西归安享晚年,可有错?”
“你……”
“炀儿!”一尖利女声划破千钧一发之际的寂静,随即便见一女子盛装而来,步履匆匆行至梁王身侧,正是梁王后,以及她身侧的静颐公主,容泠。
“你父王已传位于你,这江山也尽在你手,你又何须如此?你可是也要将母后置于死地?”
“炀哥哥,如今烨哥哥已不在了,王位也是你的了,你还要父王的命吗?”
马上人轻笑一声,“这是他们父子俩欠孤的。今日,”他笑得阴鸷,“不论是谁,意图阻孤者,杀无赦。”
梁王后被气得不轻,一个踉跄栽倒下来,“逆子……逆子啊,早知如此,本宫便不该诞下这逆子……陛下,是臣妾,不,是罪妾……都是罪妾的错,罪妾明知炀儿有叛逆之心却未有阻止……”
梁王面有不忍之色,搀起她,轻叹一声,“这不怪你。”
一声令下,三军一涌而上,迅速同御林军与战穹军战成一团。容泠望着底下面露焦色,一边踱步一边喃喃:“初瑶姐姐……初瑶姐姐你怎么还不来?”
正此时,宫墙外轰隆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宛若惊雷般的铮铮铁骑之声,浩荡之势似要将整个王城广场踏平,当先有一人身披靛青战甲,一剑破开宫门。
众人皆被这气势所惊,回首望去,只见青色旗帜凌空飞扬,上头赫然一个“苍”字。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惊诧道:“苍羽军!”
梁王面露惊色,险些站不稳:“烨儿……是烨儿回来了吗?”
身披战甲之人一马当先,朝战阵俯冲而来,手一挥朗声笑道:“儿郎们,来收拾了这帮逆臣贼子!”
这一句使了内力,远远传到战阵之中。容泠终于长出一口气,惊喜道:“父王,是阿辰,是阿辰带着烨哥哥的苍羽军来了!”
苍色大军顷刻间杀至王城广场正中,三军霎时乱作一团,容炀面色如常,对身旁人冷声道:“琅琅,你的骁州总督军也该上了,替孤除去他们,日后孤自不会亏待于你。”
昔日一口一个“姨妈”,一口一个“表哥”的娇弱女子而今只留了齐肩短发,一身黑衣劲装短打,苍白的脸上竟生出几分邪气,恭声道:“陛下所言极是。”又朝后挥了挥手,“儿郎们,上!”
容炀笑得满意,又对身侧人道:“令蛰伏于长宁城外的大军速速赶来。”
“他们不会来了!”
缠战中的人无法分心,战阵外的人则都齐齐朝那喝声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女子一袭白衣胜雪,手中剑若流光,自宫墙之上斜飞而下,直冲战阵而来。
容炀望着那日光下的女子眯了眯眼,琳琅似是一怔,君辰仰起的脸上笑意深深,容泠眼中似蒙上一层水雾,“初瑶姐姐!”
君初瑶一个旋身落于王城广场正中石柱之上,俯瞰马上人笑道:“长宁城外有闫律衣十五万大军螳螂捕蝉,又有君将军七万精兵黄雀在后,二殿下,您当真以为您还有援军?”
容炀似未闻此声,仰头还之一笑,“君妹妹,许久不见,你倒是生得愈加可人了。”
她笑得更盛,“是,许久不见,今日便是最后一眼。”
“哦?”他挑眉,“听君妹妹这意思,是要同孤拼个鱼死网破了?可孤怎舍得你死?”
“那便由你替我去死罢!”她话音未落,手中剑已出,直指容炀咽喉。
容炀倒未曾料到她会亲自出手,愣了一瞬,随即一笑,伸出手两指轻轻一拈,捏住了她的剑尖,离咽喉还余一寸。
“君妹妹,孤懂你丧夫之痛,但你也不必真拿自己性命来拼,毕竟还未过门不是?不如弃暗投明,今日你若臣服于孤,孤便封你为孤的王后,可好?”
她一笑,手中剑忽而涌出一股大力,挣开了容炀的禁锢,随即腾身而起,再度落于石柱之上,“二殿下,您的春秋大梦该醒了。”
“啧啧……”容炀满脸的惋惜,“佳人既是不可求,孤便只好取江山而舍佳人了。”他收起笑意,“□□手!”
“在!”三面宫墙之上忽然出现数排弓箭手。
“射!”
箭雨如潮而至,君初瑶蓦然一声高喝:“云龙军!”
“在!”
这一声“在”自宫墙外传来,众人闻声皆是一惊,听这气势足有上万人,可眼下怎还会有一支上万人的军队潜伏于此?云龙军?又何曾听闻过这个名字?
连高台上的梁王也是一怔,“云龙军?我梁国不曾有这样一支军队啊……莫非是……”
众人心中的疑问很快便解开。
一大片白光自宫墙外倒飞而入,刺得人眼睛一疼,下一瞬才看清楚,那不是光,竟是人,是成千上万的高手,以足以艳绝天下的轻功行于长空之上。
人人俱是一身白,不着铠甲,不戴盔帽,只一身布衣,手中枪剑却凌厉若狂风,所经之处人仰马翻,血溅三尺。箭雨到了他们脚下,便真成了柔弱无骨的雨,成片半途夭折。
君辰笑嘻嘻负手望着,“我们家初瑶今日真是替为兄争面子!”
容泠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喃喃道:“白衣,白衣……这一定是烨哥哥的军队!啊,难怪初瑶姐姐今日也是白衣!”
容炀眯了眯眼,不改唇角笑意,“容烨,你一个死人竟还要与我争?那我便将你的女人,送去给你做回礼罢!”
☆、千夫所指
一线深红倏尔腾起,在空中炸开火花,宫墙角落里,忽然多了一架重型弓/弩,约莫是一般弓/弩的三倍大小,似经过一些改良,不再依靠单纯人力。巨大的弓/弩架上镀了层乌黑的油墨,透出令人窒息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