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些,君初瑶一开始还时常觉得惊觉得奇,过了几日也就习惯了,任谁天天过着这种好端端走在街上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闷哼一声倒地再回头一切又恢复如常了的日子,都会对那些可怖的杀招一笑置之的吧。
这么一群神不知鬼不觉潜伏在四周的手下,身手了得就算了,演技高超堪比茶楼戏子也算了,杀人竟还绝不让主子见血,哦不,别说见血,君初瑶觉得,连血腥气都闻不着,难怪容烨还有心思拉着她四处闲逛看风景。
这样一来,她也就大概明白了容烨选择进城的原因。城中鱼目混杂,虽是给敌人多了不少下手的机会,可同样地,他们防备的机会也多了。满大街的自己人中偶尔混几个敌人,轻轻松松便放倒了。
不过有一点她想不明白。这一日,容烨正在林子里跟个官员模样的人谈事,君初瑶趴在马车窗子口张望着,顺带跟赶车的小哥聊了起来。
“这位小哥,我问你个事。”
警惕。
“不是什么大事,你会回答我的吧?”
更警惕。
“其实我就是想问,你们主子每次出门都会遇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杀手吗?”
沉默。
“还是说……这次有什么特别之处?”
继续沉默。
“哎,好吧,你既是不愿说,我也不勉强。真无趣,喊声‘非礼’吧……”
好的。哦,等等,什么?非礼?别别别!我还年轻!我还有大好前程!我!不!想!挑!粪!
“我说我说其实就是主子这次去谷里是有要事在身可是有人不想让主子将那事办成所以使了绊子暗中发布了悬赏令于是那些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士全都来了!”
难为这小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难为君初瑶听懂了,她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我知道了,回头会替你美言几句的。”
“别,别!千万别!求您!您对我最大的恩泽,便是绝对不要在主子面前说我半个好字。”
她一愣,随即觉得他说得很对,放下车帘子闭目养神去了。
君初瑶觉得,发布悬赏令的人很聪明。他不怕打草惊蛇,相反地,偏要将这惊扰发挥到极致。这些要钱不要命的小人物对容烨显然构不成威胁,可却能掩盖和隐藏最后真正的杀机。再卓绝的人,也会疲于应付接踵而至源源不断的麻烦,再缜密的人,也可能在破除一千次杀机后忽视了最关键最致命的第一千零一次。
不过,相比最后真正的杀机,她更想知道的是,发布悬赏令的人是谁?在梁国的土地上,暗中发布刺杀梁国世子的悬赏令,谁人能有这样的手腕?容烨一定知道,却不会将这些事告诉她。
自那日起,君初瑶再没穿过女装。容烨什么也没问,示意“你喜欢就好”,不过两人都心照不宣——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总不能拖着裙子打架吧?
就这么提心吊胆了一路,这日,到了渡口。君初瑶前世久居深宫,虽在谷里十余年,却并不太了解周遭地形,对整座谷里城的印象全是在城墙上俯瞰所得。如今见着这渡口,隐约觉得应是离谷里不远了。
容烨看一眼她面上神色,淡淡道:“这是怒华江,过了这江再行一段便到谷里城门。”
她听见“怒华江”三个字微微一颤。十六年前绥王宫政变后,拓跋孤鸿取代了拓跋思烈的世子之位,亲率大军破了谷里城门,便是引的这怒华江水淹城。
她这边尚在愣神,忽觉身后有人靠近,一回头,正见离笙提着剑走来,如当日霁山崖上一般装束。每次见着离笙,她心中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经先前坠崖一事过后,更觉得别扭,此时面对面相见竟有些无所适从。
离笙也有些不自然,目光掠过她的脸,一瞬便移开,朝容烨点头示意。
君初瑶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方才在这渡口站了许久,原是在等离笙?
三人一起朝泊在岸边的船走去,这船不小,足以容下三、四十号人,此时一眼望去,上头已无多少空位。君初瑶刚一脚踏在木甲板上,忽然顿了顿,偏头看向容烨。他面上神情自若,轻轻扶她一把,边道:“站久了,累了?”
她似明白过来什么,点点头上了船。
君初瑶两世为人,虽从未坐过船,也不会凫水,但许是这副身子的关系,她似不是很惧水,船开时也并无什么不适。反倒是离笙,一直沉默地立在船头,脸色看上去微微泛白。
不过,她心中是紧张的。方才一脚踏在船上立马感觉周遭气氛不对,那种强烈得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与苏家村那一夜相重合。
容烨那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自然信他,可这将到未到的杀招正与此时将下未下的雨一般,让人觉得压抑慌张。
船很快行至江心,船上约莫有二、三十人,却是一片寂静无声,一阵风浪起,船晃了晃,君初瑶蓦然抬首,到了!
摆渡的船工忽然弃了手中桨,一掀外袍露出里头黑衣,随即拔刀当先朝船头的离笙掠去。容烨与君初瑶此时身在船中,周围那些看上去面目慈善的当地“百姓”也是齐齐一掀外袍,拔刀朝两人逼近。
容烨一把扣住君初瑶手腕,身却未动。
若有人要阻止容烨去谷里,这是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船在江心,船上除了三人以外都是对方的人,此时他们被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无人说话,几把剑当头劈下,容烨却仍未动。君初瑶一怔,不懂他此举何意,下意识就想抬手挡剑。可这一抬手,她愣住了。
动不了。
容烨扣住她手腕的同时,点了她的穴顺带锁了她的真气。她双目霍然睁大,看向容烨。此时剑离两人头顶仅三寸之遥,离笙正与几人缠战,偌大的江心也不可能再有救兵从天而降,若再不动,当真是死。
她深知容烨不可能自寻死路,此境虽险,以他身手,花费些气力,让三人平安脱身不成问题,可这生死一瞬间却仍陡然升起紧张之感,他究竟意欲何为?
四把剑交在两人头顶,只剩一寸!忽然“哗啦”一道水声响起,随后耳边风声一紧,似有暗器同时自水下与旁侧飞出,水下来的暗器破船底而出,“咣当”一声将两人头上四把剑击落,旁侧来的暗器则击在黑衣人心口位置,一击毙命。
容烨这才有了动作,带着君初瑶朝船头掠去。
船头也有杀手。船身晃得厉害,离笙一人迎战数敌似有些吃力的模样,几次都是险险躲过杀招。一剑落下,正要砍上她的右肩,容烨忽然将君初瑶往身后一掩,迎上那剑去。
君初瑶和离笙皆是一惊,容烨手中空无一物,此时迎上去,必要伤到自己,他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却仍无半分犹豫地抬手替离笙挡下了这一剑。剑刺破他手掌那一瞬,君初瑶傻了,离笙也愣住了。
两人一傻一愣间,那剑一路滑过容烨掌心朝他肩骨而去,“唰”一下入肉,离笙被他肩上淋漓鲜血怔得清醒过来,猛一剑劈过去,那杀手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容烨立马抬手锁了自己真气,随即解开君初瑶的穴道。君初瑶看着他掌心和肩上涓涓涌出的黑血,哪里还有理智,剑上有毒,他不会不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冒着失去右臂的风险去挡下那一剑?
此时两方人马正在激战,一方是水下的救兵,一方是船上的刺客,刀光剑影间,忽听船头传来“哗啦”一声,众人手中动作皆是一滞,朝水花溅起的方向望去。
这一眼望去,正见两个身影相拥着落入水中,而船头还剩一人呆立着,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容烨……”
☆、再遇故人(一)
这声喃喃与天上惊雷重合,天光一亮,照着她惨白的脸。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仅一瞬,便又再度将手中剑砍向敌手,不再理会船头。
君初瑶被这一声雷惊得回过神来,望一眼汹涌的江浪,已不见两人踪影。瓢泼大雨倾泻直下,一片朦胧中溅起刀光血影,将这雨染得通红。
她一动不动地紧盯着眼前的杀戮。
埋伏在船上的刺客们见容烨逃了,欲脱战去追,但此时下了雨,江上风浪又大,要在水中找人本就困难,加之这些突然从水底下冒出来的救兵阻了他们的路,只得先应付眼前的敌手。
君初瑶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些刺客,她奇怪的是这些救兵。他们不是容烨的人。这一路走来,她大约也了解了容烨手下的行事作风,他们擅于掩藏自己,以各种装束各种身份出现在各种场合,他们招式灵活,身法各异且各有所长,是影卫,也是散落在民间的奇人。
可眼前这些人却不是。他们每个人的装束、身法、招式如出一辙,显然是经过统一的训练。且他们极擅凫水,事先埋伏在水底,闭气多时后破水而出,还能准确无误使出一击毙命的杀招。
她隐约觉得,如此水性,应是谷里人。谷里是水乡,大川大河纵横交错,出行多要用船,民间百姓几乎个个都是水中游龙。
缠战中,一个刺客被人从船尾被抛到了船头,正落在君初瑶脚边。那刺客已然负伤,半个身子悬在船外,被浪一打,将将要落下水去,临死前一把抓住她的脚踝,似要将她一道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