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能醒,御医可有说?”
“这个……尚不可知。”他神色凝重,“御医说……”
“刘校尉但说无妨。”
“即便转醒,也可能留下残疾。”
她掀帐帘的手滞了滞,愣在门外许久,半晌后出神道:“以哥哥的身手……怎会出此差错?可是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也都觉得奇,但当时确实无甚特别之事,君将军好端端地便从马上摔了下来。”他回忆道,“不过……这几日,君将军倒是有些怪异。”
“此话怎讲?”
“近来无战事,练兵并不着紧,可君将军却日日待在军营里,连将军府也没回吧?”
“我听大娘说……哥哥是因军中事务繁忙才未回府的,竟不是?”
“这就怪了,君将军近日在军中很少练兵,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立着,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对了,还有一事……君将军曾说,为将者,要时刻保持清醒,因而连庆功酒都很少喝,可那日无事,他竟同弟兄们喝起酒来……”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刘校尉可还记得……那是几时之事?”
“是四月初九,因为前一日是梁王寿宴,我记得特别清楚……”
她已听不清接下来的话,脚一软,险些要往地上栽去。
偏僻的城郊军营里因出了这么一桩事聚集了一大群人。君初瑶之后,将军府的其他人也纷纷赶到。此事自然也惊动了梁王,听闻梁王得知君项寒的伤势后气急攻心险些晕厥过去,随后将整个王宫的太医都赶了去,下了死令,不救醒他便要所有人陪葬。
刘校尉忙里忙外地接待了这些往日不得见的“贵人”。约莫到了黄昏时刻,御医们能做的都做了,便回了宫,将军府的人除了大夫人和二小姐,也都回了府,他这边刚松了口气,远远又见一辆马车驶来。
“见过世子,静颐公主。”他边行礼边疑惑,世子奉梁王之命前来实属正常,可怎么还带了个公主?正奇着,见公主急急地绕过他朝营帐跑去,看这样子,比将军府的人还慌张。
“今日辛苦刘校尉了,君将军的身子不宜颠簸,这几日怕是还得留在营中,万事皆要靠刘校尉料理。”
“世子说得哪里话,这是卑职应尽之职。”他本是打着官腔说着客气话,突然真觉得困惑起来,听世子语气,怎么说得好像君将军是他自家人似的。还未想明白,容烨已走到他身后,他一回头,正瞧见容烨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循着那视线看去……
“咳咳,咳咳。”
“二小姐,这烟气呛人,您别忙了,药由奴婢来煎就行了。”
“没事,来,你给我搭把手。”
“好嘞,您当心烫。”
见这一幕,刘校尉犹如醍醐灌顶般大彻大悟,自己对自己点了点头,原来……那寿宴上的传闻是真的。
“项寒啊……”坐在病榻边的人面上满是痛彻心扉之色,“早知你有这般执念,娘便不会如此狠心对你,娘以为你只要看不见她,便会好的,不想你竟……项寒啊,你醒来,娘不会再逼你了,哪怕……哪怕你要娶她……便是毁了将军府的名声,娘也一定依你,只要你好起来……”
泣不成声之时,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探头一看,来人正是静颐公主。她赶紧拭了拭泪,起身刚要行礼,被容泠扶住,“君老夫人不必多礼,君将军他怎么样了?”
“御医说脉象是平稳了,按理也该醒了,可……”她轻叹一声,“兴许是他自己不愿醒吧。”她一伸手,“公主里边请,臣妇便先退下了。”
容泠点点头朝里边走去,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入鼻,她晃了晃身子,踉跄着走到床榻边,心中是百般担忧与万般思念。
然而那曾金戈铁马驰骋沙场以一敌百的人如今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脸上依旧是往日面对她时的冰冷神色,只是比以往每一次都更苍白了些。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拂过他头上渗着血的纱布,仅是一触,便如针刺般缩了回来。
她曾想过许多次,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如此刻这般近,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她却宁可它从未来过。
出了半晌神,忽然听见有什么声音从他嘴边传来,很轻,很模糊,似是一直在重复着两个字。她一愣,俯下身子去听,却在下一瞬,霍然睁大了眼睛。
“初瑶……”
他昏迷不醒时,喃喃喊着的名字竟是……初瑶。
她自床榻蓦然站起,满脸不可思议地往后退,“不可能……不可能……”
嘴上说着不可能,脑海中却依稀闪过一幕又一幕。栖草坡她受伤时他脸上的心疼,逢雨林落雨时他给她披上狐裘的动作,寿宴上她舞画时他的出神他的落寞他饮下的酒……难怪。
一刹间,好像什么都变得清晰了。
她眼中的泪霎时决堤般落下,被他拒绝时,她不曾哭,被他刻意疏远时,她不曾哭,而这一刻,她哭着哭着竟反而笑起来,“我早该想到的……”退无可退,她转身跑出营帐,将无数诧异的目光撇在身后。
这蜿蜒的一路,终是见到了尽头。
容烨给身后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去看着容泠,自己则进了营帐。君老夫人入帐时,正见他在床榻边负手而立,面上神情肃然。
“臣妇见过世子。”
“不必多礼。”他转身朝营帐门口走去,“君将军这边有了消息,还请第一时间告知与我。”
“臣妇明白。”她垂下眼,用略带试探的语气道,“世子……这便要回宫?”
他掀开帐帘的手顿了顿,似听出她话中意思,复又回身道:“君老夫人,锦上添花固然好,画蛇添足却有些可惜,您说呢?”
她心头一颤,“您说的是。”
……
君初瑶端着药进帐,见大夫人正坐在床榻边拭泪,便搁了药碗上前,“大娘,您先回府歇着吧,别累坏了身子。”
她摇了摇头,“项寒还未醒,我怎能放得下心。”
君初瑶蹲下来覆上她手以示宽慰,“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我会在这儿守着,守到哥哥醒来为止。”
“初瑶啊。”她反覆上君初瑶的手,轻叹一声,“这偌大的将军府里,也只有你能做到如此。”
她眼神略有些闪烁,面上三分是笑七分是苦,“初瑶倒觉自己所做皆是赎罪罢了,若不是我,哥哥也不会有此劫难。”
君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随后站起身来,“也好,项寒约莫是恨极了我,我留着也无意。你在,他才肯醒。”说罢朝帐外走去,离开前又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回身道,“对了,你方才见着世子了吗?”
君初瑶一愣,摇了摇头。
容烨他……来过了吗?
……
“君二小姐,您力气小,还是下官来吧。”刘校尉进到营帐里来,正见君初瑶在想法子给君项寒喂药,赶紧上前去搭了把手。可即便是将君项寒扶了起来,这昏迷之人牙关不开,也着实无法将药顺利喂入口中。
两人折腾了半天仍是无法,君初瑶看着手中的药碗踌躇了片刻,忽然端到了自己的嘴边。刘校尉一张嘴张成了鸡蛋大:“君……君二小姐,你……你……”
君初瑶一口药含在嘴里,指了指他,脸上露出“那要不你来?”的神色,吓得刘校尉赶紧摆摆手,“下……下官是有家室之人……不不不,下官……下官不敢冒犯君将军……”他看着君初瑶慢慢俯下身去,目不忍视地撇过头道,“下……下官什么都未见着。”
“君初瑶!”
她刚俯下身,忽然听到这一声惊叫,嘴里的药一下子吞了下去,咳得一张脸通红通红,抬起头,见君辰呆若木鸡地立着。
她尚咳得说不出话来,君辰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药碗,“君初瑶你你……你也太舍己为人不怕牺牲了吧?要不是我刚好给大哥送衣物来及时阻止了你,这这……这要是传了出去,哪还有人敢娶你呀?”
她刚缓过来,怒目道,“这药喂不下去,我没法,才只好出此下策。他是哥哥,又不是外人,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要不然你来!”
他张口结舌了半晌,忽然抡起袖子,“我来便我来!”说罢拿起药便喝,一把推开君初瑶冲到了床榻边。看得刘校尉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一家子真是兄妹情深,兄弟也情深呐!
君辰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一捏鼻子正要俯下身去,忽然皱了皱眉,反将药喝了下去。
“怎么了,阿辰?”
“这药……好像有问题。”
☆、药里有毒
君初瑶听罢一愣,“你是说……煎的法子不对?”
“不是。”他摇了摇头,又饮下一口,细细品了半晌,皱起了眉,“是这入药之物不对。”
她更疑惑,“可这些都是按着御医给的药方子抓的,药材也都从宫中来,不会错啊。”
君辰难得露出严肃的神色,思考了片刻道:“给我看看药方。”
帐内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三人喊来了抓药的小厮一问,这才知道,药方子在抓完药后便留在了宫中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