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君初……”君辰急急追上去,忽然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哄闹之声。
“啊——啊——!前面的,让开!让开——!”原是一男子驾着匹狂暴的马冲进了人群,怎么也没法停下来,惹得街上一团乱,马未翻,人却是仰了一片。
君初瑶听见声响一抬头,正见大街上站着个四、五岁的孩童,愣愣地看着朝他冲过来的马不知闪躲。她一惊,一脚踏上旁边卖画的铺子,借力一跃到了大街正中,一把抱起那孩童,将他朝人群抛去,继而一回头,马已到身前!
电光石火间,忽有另一个身影从不远处掠来,疾如风迅如电,一眨眼功夫已到君初瑶身旁,一把扯过了她。迎面而来的芝兰香气让她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瞬两人便一起跌在了地上。落地之时,她在他身下,而他的手,不偏不倚护着她的头。
然还未完,她震惊于容烨出现的同时,却见那马仰天一啸,停了下来,随即马蹄从半空落下,正要踏上他的背。
她忽然看向他的眼睛。
这一眼很短,短到她来不及看清那一刻他眼底的光亮;这一眼又很长,长到足够将这一生绵延曲折全数诉尽。这一眼过后,她抬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身上的人。
马蹄落下,离她只剩三寸之遥。
围观的众人齐齐惊叫出来:“啊——!”
与此同时,忽然刀光一闪,那马痛苦地嘶鸣一声,随即连带马上吓傻的男子一起轰然倒地。待众人反应过来,马死,血溅。执刀之人丢开手中匕首,轻轻蹲下来,朝地上愣住的女子伸出了手。
他身上的衣袍不染纤尘,伸手的动作温文尔雅,嘴角那一抹浅浅笑意是不凡姿仪。难以想象,方才的一刀毙命正出自此人之手。
“力使得这么大做什么,生怕人家不知你喜欢我?”
君初瑶惊魂未定之余听见此言,更是傻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为什么不说她疯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刚才一定是疯了。
她看着他朝自己伸出的手,忽然鼻子一酸。
众人也都一愣,随即闹腾起来,一个个喊着“原来如此”。还道世上真有这样的傻子,弃自己性命于不顾,反去搭救一个陌路人,原来所谓善与义,最终还不过是风月之情。
不知是谁先开了个头,众人忽然齐齐鼓起掌来,掷地有声地喊着“抱回家,抱回家”。
琳琅刚赶过来,看到这满地狼藉也吓得不轻,对那骑马的男子喊道:“你这人长不长眼睛呐?他可是我们梁国的世子,伤了他,你担得起吗?”
她这一声盖过大家的起哄,听得人人皆是一愣,世子?
琳琅骂完后,也自觉这般有失体统,尴尬地低下头,问:“表……表哥你没事吧?”这一句问完,她突然觉着这两人有什么不对劲,还未想明白便见容烨一把抱起了地上的女子。
“你……你干嘛?”
他一笑,“我是世子,难道不该顺从民意?”
“表……表……”琳琅急了,赶紧追上两人,拦在他们面前,“表哥,这……这怎么回事啊?这女的从哪来的呀?你做什么抱她?”
“你姨母没同你说吗?”他低头看一眼君初瑶,“她是你嫂嫂。”
这下琳琅是彻底傻了,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不过,傻了的不止是她,还有姗姗来迟的君辰,待容烨抱着君初瑶走出好远,都快见不着影了以后,他才回过神来,对着那方向喊道:“不对啊……喂——!你抱我们家初瑶做什么?你给我站住……”
这一路桃红柳绿,燕语莺啼,似是人间最好春景。
她抬首看他的侧脸,语气略带嗔怪:“我怎么就成了她嫂嫂了?”
他一挑眉,答非所问:“你怎么就不是她嫂嫂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嘟囔一句,撇开头看着前面的路,“这是去哪啊?”
他一笑,没有说话。如君初瑶这般的女子呢,是不必奢望你抱着她的时候,她会小鸟依人般靠着你的,只要她安安分分不乱动也不挥拳打你,便是对你这动作最大的许可了。
见他不说话,她装作不经意道:“我听说……你这几日不在长宁?”
“是不在,昨日夜里刚回来的。”
“哦。”她瞅他一眼,“来陪表妹的?”
他轻笑一声,“若不是为了躲她,我何苦跑那么远。”
她一脸不可思议,“堂堂世子不怕千军不怕万马,竟怕表妹?”
“琳琅最是难缠,又仰仗着母后替她撑腰,连父王也怕她三分。今日将她给惹了,不知回宫后又要怎么闹。”
“哎,都是民女之过,若不是民女搅了局,恐怕世子早已收下那簪子,真是好事多磨。”
“是啊,这好事都让你给磨了,打算怎么补偿我?”
容烨斜睨她一眼,忽然停了下来。她一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到了浣云居,那门口立着个黑衣女子,面具遮了大半张脸,看到两人以这般姿态出现,似是有些错愕,随后又谦卑恭敬地一低头,退了下去。
君初瑶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略有些疑惑地看向容烨:“这是……?”
他将她放下来,“你冒充过的人。”
她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笑,“哦,你说那事啊。不过……原来你的影卫中,当真有女子呀?”
“就她一个。”他说罢一伸手,似预备牵着她进去。
君初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迅速将它背到身后,换成了左手。他眯了眯眼,盯着她右手袖口看起来,一挑眉,脸上分明写着“老实交代”四个字。
她犹豫着将手伸出来,一边道:“这……这就是不小心被箭矢给……”
他叹一声:“你倒是净知道怎么给自己添伤。”然后拉着她进了书房,将她手上染血的纱布换了下来,“伤口裂了,方才怎么不说?”
“我不知道,我没觉着疼啊。”她这回倒是说的实话,方才先是经历生死一刹,又因他所言心中欢喜,当真未觉得疼。
他蹙着眉给她清洗伤口,动作很快,却又轻柔,也不问她这伤究竟从何而来,反倒令她好奇起来:“你怎么不问?”
“你若不愿说实话,我问了也无意,况且……”他手上动作滞了滞,“我也实在不想知晓这伤究竟是为哪位男子所受。”
她咳几声,不再说话,看着他缠纱布的动作,忽然有些晃神,随后像是想起什么,“那天夜里……你来过军营,是不是?”
他放下她的手,“哪天?”
“哥哥醒来前一日。那第二日,我问刘校尉你可有来过,他说没有,答得不假思索,我反倒相信你真是来过了。”
他一笑,“你有时候出人意料得笨,有时候却又出人意料得聪明。”
她好似没听到这句调侃,认真道:“那日我妄动幻术,伤了自己,醒来后却觉身子无恙。第二日,哥哥也醒了。你跟我说实话,这些是不是因为你?”
他没说话,似是默认。
君初瑶急了,“你是不是伤得很重?”
“已经没事了。”他说罢站起来,“不去看看玉流花?”
春光正明媚,照着那一片花田里一簇簇的幼芽,看得君初瑶一惊又一喜。惊的是,玉流花当真开了,喜的是,容烨当真将这事放在了心上。
她蹲下来轻轻触了触幼芽,此时心中欢喜竟与播下花种那日截然不同,轻声道:“对不住,冷落你们这么多日。”
容烨在她身边蹲下来,“你也知道对不住?既是知晓了,便来多陪陪它们。”
她偏头一笑,“倒也未尝不可。”
“过几日我不在长宁,去前韶处理些事,你若是想来,同府里丫鬟说一声便行。”
“什么时候走?”
“明后日。”
她点点头,脸上有些怅然,转头看着花苗道:“好吧,既然你们主子不在,我便勉为其难来照顾你们几日。”
☆、再入王宫
这日午后,梁王宫南面一座寝殿内,传来阵阵“撩人”的嚎哭声,时而凄厉,时而哀婉,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感天动地。不知道的人,还道是宫中哪位良妃香消玉殒了。
“姨妈——!”只见一女子伏在梁王后的腿上边哭边喊,“表哥怎么这么欺负人呐——!他不将我放眼里也便罢了,可身为世子,竟同人家女子当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呀!您说……您说……那是哪来的狐狸,这还没过门呢,就敢同我自称嫂嫂了!”
君初瑶若此时在场,必要无辜得也喊起来,冤枉啊冤枉,实是冤枉啊。
“寿宴上的事你也听说了,你又不是不知你表哥的性子,他要做的事,谁人拦得住?偏巧,你姨夫又宠着他,凡事都听他的,恨不得将这江山也提前给他了。”
“姨妈——!那您去同姨夫说说呀!就说……就说那狐狸精勾引表哥,害得表哥都无心正业了,这样……这样姨夫一定不会答应让这狐狸精进门了!”
“琅琅,你是姨妈自家人,姨妈又何尝不想促成你们这桩美事?可姨妈这王后当得……我在你姨夫心中有多少分量,我还是清楚的。若不是先王后……也就是你大姨母,玉殒前指名将烨儿过继到我名下,我怕是费尽一生心力,也无法坐上这个位子。”她苦涩地笑笑,“可即便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影子,烨儿……也从未真心喊过我一声‘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