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摇了摇头。
容泠又朝君辰那儿看一眼,狐疑地低下了头。
耳边是丝竹轻响,台上是羽衣霓裳,底下是美酒佳肴,君初瑶却无意听,无意看,也无意尝,自顾自托着腮发愣。前世便不喜欢这样的酒宴,今日这气氛又暧昧得很,让她觉得不大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姐姐的名字,她一抬头,见一旁的人起身走向了台中,约莫是轮着将军府为梁王寿辰助兴了。
君砚蓝今日穿了身紫绡翠纹裙,一支金步摇将长发绾起,清丽可人。她走上前,身姿曼妙,步履盈盈,在台中一架七弦琴旁坐下,看底下一眼,而后抬腕低眉,抚上琴面,玉指轻扬,汩汩之声便如流水般四溢开来。
君初瑶望着台上女子微微有些失神,这七弦琴她也是会的,只是多年未碰难免生疏,大约是弹不出这般雅致了。台下时不时便有人窃窃私语,入耳尽是夸赞之词,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上座的梁王后一副甚是欢喜的模样,道:“砚蓝这一曲,当真是高山流水,浑然天成。我们烨儿也擅琴,不知听来如何?”
这话一出,底下人齐齐会意,皆是懂了梁王后的弦外之音。君初瑶自然也听出来了,心中竟不知为何紧张起来,悄悄看向对面。
容烨自座上起身,看了看君砚蓝,笑道:“方才这一曲入耳,儿臣倒自觉并不擅琴了。”梁王后脸上笑意更盛,却听他又缓缓道,“不过,儿臣有些好奇……”
君初瑶见他突然投来的目光,心中暗生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听他继续道:“将军府的大小姐琴音绝妙,这二小姐……今日预备以何助兴呢?”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愣。谁人都知,这世子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仰慕他的女子千千万,从达官显贵之后到别国公主,多的是倾国倾城之色,而他却从未对这些人有过半分在意,今日却“好奇”起将军府的二小姐来,真是可惊,可奇。
梁王后同梁王对视一眼,齐齐朝君初瑶看去。
君初瑶心中恍若有一万匹快马奔腾而过,容烨啊容烨,你就非要将我往火坑里推?
然而世子问话,不可不答,她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素衣,一时无言以对。
这是容烨下的一道难题。若她说没有准备,便是扫了梁王的兴,将军府脸上自然无光。可若她说准备了,这素面朝天的模样,别说拿不出什么,便是真拿出些什么来,也是对梁王的不敬。
将军府的人面上神色各异,君项寒正欲起身替她解围,却见她笑了笑,看向梁王道:“是初瑶考虑不周,未有准备,不过今日既是梁王寿辰,便绝不能扰了大家的兴致,还请梁王特许一炷香的时辰,容初瑶下去准备准备。”她神态自若,言辞得体,梁王听来觉得在理,便一伸手道,“请。”
容泠见此景,立马从席上起身朝她走来:“初瑶姐姐,我带你去。”
一炷香过后,当君初瑶再度回到席上时,在场之人的下巴几乎是齐齐磕到了桌案上。方才还清汤挂面的女子,此刻像换了个人一般,一袭白玉兰散花纱衣裙裾曳地,纤腰玉带,是惊鸿艳影。上梳凌云髻,颈侧弧线微露,额间花钿一点,真如绝笔。而最令人称奇的,还是眉下那对惊世之眸,让人想起四月里的碧海长空,九天之上的瑰丽星辰,撼人心魄。
她一举手一投足,便似携起万缕芬芳,让人忍不住跟着移目,不愿错过一眼。君辰下巴未收,心中暗自叹道,美!美不胜收!美若天仙!即便此时表演个扎马步,也是美绝了!
容泠挽着君初瑶上前,对容烨道:“佳人还需才子相陪,烨哥哥的琴技也是卓绝,何不替君二小姐伴这一舞?”
君初瑶一愣,正欲推辞,却见容烨站起身来,眉目含笑道:“理应。”
这一句“理应”说进人心坎里去,让众人也忍不住觉得“理应”起来。
君初瑶向梁王一行礼:“初瑶献丑。”随后绕到了台中放置的空白画屏后,屏上画布薄如蝉翼,在华灯下映出她的身姿轮廓。
乐起,舞起,众人皆屏息凝视。只见屏后人伏于地,玉腕轻抬,信手一拈,竟是花的模样。曲若流水,潺潺而来,而她手中空无一物,仅以十指为媒,于画屏之上舞出一朵朵花来,接连二十四朵姿态各异,看得人啧啧称奇。
乐声渐疾,屏后人一个旋舞,忽至台前。裙裾翻飞的女子身姿也翩然,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一点足,便是一缕清风,一回眸,便是一道惊鸿,让人如见三寸日光倾泻直下,十里桃花漫天飞舞。
她一路旋至桌案边,提笔蘸墨,在屏风上作起画来。这下底下的人都惊了,不知是该看画,还是该赏舞。一来一回,腕起腕落,眼花缭乱间,偌大的屏风上落下点点墨迹,细细看来,竟是百花盛景。
曲毕,舞毕,席上一片寂静,皆是傻了眼。半晌后,掌声自上座传来,击掌人乃是梁王:“好!好!”众人方才反应过来,哗然起立,一时间掌声四起,经久难息。
抚琴之人自座上起身,走到她跟前,嘴角噙一抹笑意,道:“二十四奇花,朵朵绽于指尖,君二小姐之舞,可谓艳绝天下。”
她抬首看他,也笑:“三十六和弦,声声扣人心扉,世子之琴,果真名动四方。”
这一刻,才子佳人比肩而立,令见者不禁感慨,好一双璧人。
梁王同身边人对视一眼:“孤先前听泠儿讲,这将军府的二小姐是位妙人,今日一见,当真是才情过人。”
梁王后面上欣喜,道:“君二小姐方才所演,想必是韶国的舞画之艺吧。本宫早先也请过些伶人舞姬前来,可都无法演出这舞画的神韵,今日终得一见。不知……可否将这画屏赠与本宫珍藏?”
“王后若是喜欢,那是自然。”她行了个礼,正欲回席,却见容烨忽抬起手,从袖中取出一颗夜明珠,递到她眼下问:“这珠子……可是君二小姐的?”
她一惊。
年前,她斗胆夜闯王宫进他书房,在他推门而入之时不慎滑落了手中的夜明珠,原以为不会再寻见,时隔数月,它竟重新出现在眼前。
他目光灼灼,看得她面上神情再难自若,张了张嘴,竟未能说出话来,只好抬手接过。
☆、赐婚
“死肥猫!你别跑!是男人,啊呸!是男鸟,啊不!总之,你你你!来!单!挑!”这一日,□□正好,长宁将军府里头传出这样的叫嚷声,只见有一人从前院奔到后院,从这头奔到那头,奔得气喘吁吁,奔得大汗淋漓,奔得……轰然倒地。
“这……这个君初瑶……养的鸟也这么折腾人……天天偷吃我的鱼不说……连我的……我的亵裤也要啄!我我我,我今日非拔了你的翅膀不可!”说罢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又追了上去,“死肥猫!你别跑……”
“瞎嚷嚷什么呢?”忽有一人推开房门出来,“你姐刚睡下,小声点!”正是一脸怒色的三夫人。
君辰摸摸后脑勺:“姐的身子怎么样了啊?”
“还能怎么样?自打从这梁王寿宴回来就一病不起了,还不都是那个不知廉耻的丫头给害的!自以为进了我君家门便是我君家人了,将整个将军府搞得乌烟瘴气的,我们砚蓝病了不说,连项寒也不知怎的,从寿宴回来后脸色便难看得吓人,这都好几日不回府了。我呀,一看见那丫头,眼睛就疼得厉害!”
“娘,您也别这么说,这事怎么能怪初瑶呢?”
“不怪她怪谁?你都不知道现在外边是怎么传的,都说呀,这丫头同世子早有私情,是我们砚蓝非要横插一脚……若不是她,我们砚蓝怎会成了他人的笑柄?”
“娘,别说了。”身后房门忽然被推开,君砚蓝衣冠不整地出来,看上去面容憔悴,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似的。
“哎哟哟,我的好女儿,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屋子里去,别受了寒。”
“受寒又如何?”她轻咳几声,“就是死了,怕也没人在意。”
“傻姑娘,听娘的,咱们再等等,再等等便……”
“等?”她似在冷笑,“自我记事起,我便一直在等。您说世子喜琴,我便整日整夜地弹,弹到两只手都磨出血来。您说世子擅棋,我便没日没夜地自己同自己对弈,有次连眼睛都险些看不见了。等,等,等,我还要等多久?我还能等多久?”
“砚蓝啊,别担心,你先养好身子。娘还真就不信了,她一个低贱的养女,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咳咳。”走廊另一头传来清嗓的声音,随后便见两个丫鬟扶着大夫人朝这边走来,“都是自家人,不分彼此。砚蓝能嫁过去,自然是好的,若换作是初瑶,也未尝不可。”
三夫人瞪大了眼一副不敢信的样子:“那丫头怎么能同我们砚蓝比?”
“无甚可比,也无甚可计较的,只要这世子妃之位是我们将军府的,便都是好的。”
“不行,绝不行……这世子妃定是我们砚……”她话未说完,忽有一小厮急匆匆跑来,“大夫人,三夫人,大小姐,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