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这样想,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她宁愿不去想,宁愿不知道。尽管真相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她只要稍微一探究,就能得知,但她不愿去探。
她一直竭力逃避思考。
杨信看到她两眼痴怔的表情,知道她相信了。
他一时有点同情她。
你真心待别人,别人不见得真心待你。你以为你们感情深,他不会欺骗你不会害你,那是你以为的呢,他可不这么以为。你是皇后身份尊贵,他自然要千方百计的讨好你,给你甜言蜜语,骗你相信。而究竟心里怎么想的,哪能让你知道呢?主子终归是主子,奴婢终归是奴婢,人的关系牵扯到利害,多少就要掩藏真心了。宫里个个都是人精,谁还不会虚与委蛇了?互相道起来都是姐姐妹妹,兄弟朋友,你还真当那就是你亲姐姐亲妹妹亲兄弟亲朋友了?
哪怕他真为你冲进火里送了命,也不能证明他对你是真心。你是主子,你死了他也得没命,重赏当前,谁都可能悍不畏死。给他万户侯,他也能豁出命去干。也许有真心吧,但这二者并非是一定挂钩,人心是很复杂的,不是非善即恶非敌即友,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过徘徊在这条线的中间,不好不坏不伦不类。年轻单纯的皇后,何时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杨信说:“娘娘若想传唤那人,小人可以立刻让他入宫。”
皇后声音有些飘渺了,说:“你先退下吧。”
杨信退下了。
冯凭手扶着额头,靠在榻上。她感觉很累,很疲惫,整个人一瞬间变得打不起精神来。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她沉湎了半天,感到腰酸背疼,头痛欲裂,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
她抬起头,怔怔看着那插在白净瓷瓶的梅花。
她难受了很久,躺在榻上,肚子有点疼。她蜷缩了身体躺着,躺了一整个下午,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过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感觉很奇怪,平常她但有一点不适,珍珠和韩林儿就过来了,她现在躺了这么久了,他们怎么还不过来呢。
她闭眼,困倦卧着,有太监过来传话。是太华殿那边的,进来看皇后在榻上躺着,精神萎靡,很惊讶:“娘娘可是身体不舒服?怎不请御医来啊?”
冯凭听声音便知道是拓拔叡那边的人。她眼睛没睁,有气无力道:“有什么事便说吧?”
太监说:“皇上方用晚饭,没见到娘娘,所以寻娘娘到太华殿。”
太监说完这话,探着腰,观察着皇后的神情,等着她回复。然而皇后一言不发,好像没听到似的,太监等了半天没声,看她眼睛闭着,几乎怀疑她睡着了,刚打算要试探地再问一句,皇后疲倦地出了声:“跟皇上说,我身体不舒服,今日不去了。”
太监得了话,便依言去回了。
那边拓拔叡,因为一天没见到她人影,到晚上她还没出现,觉得有些奇怪反常,所以差人去问。得到这样一句意味古怪的回答,他默了半天,也没有说什么。
当天晚上,拓拔叡没有吃东西。
李贤看出他心情不好,连晚饭都没有吃,一个人坐在榻上,看那小太监演傀儡,一直演到深夜。
平常有皇后陪她,今夜皇后没有来陪,他看起来有点孤独。他现在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了,哪怕是日常吩咐,他也极少开口。皇后在时,都是皇后吩咐人做事,或者李贤上去问他。问他个几十句,他只是点头摇头,间或地说几个字。李贤已经很久没听到他说话了。
李贤看他这样,心里有点难受,又帮不得什么。到夜里的时候,他还没有睡,在那辉煌的烛光下枯坐,反复地看那已经演了一百遍的傀儡戏。李贤担心他身体,又送来夜宵,劝他进夜宵。
拓拔叡困了,问道:“皇后今晚还来吗?”
李贤有些尴尬:“皇后先前已经说了今晚不来了。”李贤看他孤单:“要不臣再去问问。”
拓拔叡说:“你去问问吧。”
李贤无可奈何,只得亲自往崇政殿去求见皇后。冯凭见李贤又来,知道是拓拔叡的授意。她想打起精神来,忘掉脑子里的念头,去陪他休息,等明日醒来,这一切就当是做梦了,她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想过。想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意义,只会让人难受,忘了杨信说的话,不要再想了。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只是身体像陷在沼泽泥潭里,不听她的使唤。
她感觉很痛苦,剥皮抽筋,锥心裂骨。
她再度道:“我身体不舒服,你让皇上早点休息吧,告诉皇上我明日再去。”
她犹豫了一下,加上了这最后一句。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她心中竟然还担心着他的情绪,怕冷落了他伤心。
第156章 搜查
冯凭一日没吃东西。
到夜里,她感到头昏眼花,周身无力,想要进食物了。
她不是像拓拔叡那样情绪激烈的人,一伤心难过就不吃东西了,跟自己怄气。到这个时候,她还是在意自己的身体,害怕这样沉湎下去,会把自己身体怄坏了。
她要控制自己,悲愤抑郁是最毁伤身心的。拓拔便是太纵情,动辄痛苦悲狂才害得自己年纪轻轻一身病,她不能学他。
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不过是蚊子叮咬一般的小疼小痛罢了,既要不了她的命,便不需往心里去。在宫中呆了这么久了,什么残酷的事没见过?还没准备好接受现实吗?
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无法无育,痛苦也早就过了。没什么难以承受的,不必大惊小怪,不必太悲伤。
她现在还是尊贵的皇后,还没到可怜的时候呢。
她想了半夜,终于振作起来了。
她想吃东西了,她唤进小太监,小太监过来听吩咐,冯凭说:“韩林儿去哪了?”
小太监说:“韩林儿下午一直在外面呢,娘娘没有唤,他便没进来。”
冯凭微讶的表情浮于表面:“他在外面做什么?”
小太监说:“韩林儿一下午都在外面等娘娘传唤呢,一刻也没离开。”
冯凭说:“珍珠呢?”
小太监说:“珍珠也在外面,也在等娘娘传唤。”
冯凭得到了这个回答,心中更加确定了。她一下子变得很平静了,突然一点痛苦也没有了,只是心也冷了。她语气淡淡道了一句:“传膳吧。”
皇后吩咐传膳,韩林儿和珍珠都进来了。
食物端上来,珍珠取了箸子顺给她,又用小碗盛了一碗汤。冯凭一边夹了米粒轻轻咀嚼,一边面目表情,对立在一旁侍候的二人说:“你们用饭了吗?”
珍珠面红笑,仿佛极羞涩似说:“娘娘还没用,我们哪敢先用呢。”
冯凭说:“你们去用饭吧,我这不需要人伺候了。今夜不需要人值夜,让殿中的人都出去吧,我没有传唤,不要进来打扰。”
珍珠被她这冷淡的语气听的心中暗惊,却哪敢说什么,只说:“是。”
冯凭说:“去吧。”
她是从来性情温柔,不动气的,也从不跟下人发脾气。但珍珠知道她并非是无能软弱的人,她极聪明,聪明的让她害怕。她不知道哪一天,她脸上的笑意散去,就会翻了脸,要她的命。
这恐惧日积月累,使她变得惊弓之鸟一般,只要听到一点风吹草动,看到皇后的神态有一点不对,她的心就要提到嗓子眼。
她承认她怕她。
尽管皇后比她小十来岁,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当初来到皇上身边时才七八岁,一丁点大,就是个孩子。这么多年她伺候她吃穿饮食,亲热的仿佛是家人一般,但她心中无有一日放下过警惕。
珍珠心惊胆战,但还是没有想的太深,听到冯凭吩咐便退下了。她其实害怕同冯凭相对,这样的气氛让她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
她出了殿,在没有皇后的地方,呼吸了一口含着冰雪的芬芳空气。她喜欢这独自寂静的时刻。
这宫里让她害怕。她不知道这自由幸福能维持多久,哪天就会像阳光下泡沫破灭,哪天醒来时,会突然遭到灭顶之灾,但她离不开这里。她自小便在这宫中长大,她离不开熟悉的环境,也离不开锦衣玉食,在帝王左右行走的优渥生活。她只能祈祷过一日算一日。
皇后好像在怀疑她了。
能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她既决定不逃,便只能杀剐由她了。真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她不是烈女,她心里还是怕死的。
韩林儿还没走。
冯凭说:“你怎么还不走。”
韩林儿听到她这样冷淡的口吻,心里很不舒服。他默了一会,说:“娘娘还把那杨信留在宫中吗?”
冯凭说:“留在宫中怎么了?”
韩林儿皱了眉,说:“娘娘,这不合适。”
他道:“我先前便打算劝娘娘,不要将他带回宫中。这件事,皇上若知道了会生气的。”
冯凭不以为意道:“没有人去告诉皇上,皇上怎么会知道呢。”
她抬头,目光冷冰冰地看着他,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难道你打算去告诉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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