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常担忧地问道:“为何一定要离京呢?你若是身体不适,我可以允你在京中休养,暂时不理事物。需要什么御医,药物,宫中都可以提供,你去了骊山,那边不见得就比京中好,陆令能再考虑考虑吗?”
陆丽坐在椅上,恳请说:“臣也知道此时提这个话不合适。可是臣这旧疾复发,京中天气又严寒,这四肢夜夜疼痛不堪,臣从官署到这宫中一路,走了半个时辰,骨头好像要裂开一般,实在不堪重负。骊山有温泉,臣想去疗养一阵,否则臣怕这具老骨头坚持不下去了。”
冯凭看着头发半白,步履艰难,说话吃力的老臣,心中不是滋味。
陆丽的确已经很老了,整天忙于朝务的确也非常辛苦,她说不出任何强留的话。
她只能问道:“那陆令什么时候能回京呢?”
陆丽说:“臣也不知道,等天气暖和一些,臣这腿好一些能行走了再说吧。”
冯凭忧心忡忡,陆丽这话,那意思竟是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了。
她想到此,再想到陆丽的年纪,已经六十多近七十了。她很惶恐,人怎么老的这么快,陆丽已经这么老了,要是陆丽哪天死了,她要依靠谁去。
她心里太难受了。
陆丽的确是不想再回京了。
他已经老了,行将就木,过几年就要入土的人了,身体又不好,要是回骊山去休养,人轻松了,兴许还能享享福多活几年。呆在京中,整天被这朝务压的喘不过气,不晓得折了多少寿呢。辛苦了一辈子没享过几天福,不能到老了还死在任上吧,他真的想退休了,不想再干了。
可是看着皇后失落的眼神,他那句致仕的话,终究说不出口。他要是说了致仕,皇后必定要伤心了,他只能骗她说身体不好,回骊山去休养。
说这话时,他感觉皇后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心中一时有些不忍,都想改口了。但是也没办法,他自己的身体要紧,总不能为他拓拔家劳碌一辈子吧。他这么大年纪,总归要致仕。
冯凭不安道:“陆令不在,这朝中的事该交给谁,我该同谁商议呢?陆令知道,皇上现在身体也不好。你可有什么看中的人选,能否举荐一二。”
陆丽说:“这件事,还是让皇上拿主意吧。”
冯凭太失望了。
陆丽辞别了皇后,又亲自面见了拓拔叡辞行。拓拔叡有些惋惜,却只能答应他,让他去了。
陆丽一走,尚书省其余几位大臣都人望不足,无人能担大事。拓拔叡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让李惠再度接管陆丽的位置。冯凭也没有办法,因为其他人的能力不如李惠,陆丽一走,她也找不到人依靠了,而今竟只能靠李惠了。
转了一个大圈,一切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冯凭感觉四周更寒冷了。
陆丽出发时,她出宫,亲自去为这位老臣送行。冯凭送他出宫,陆丽颤巍巍辞说:“娘娘送到这里便行了吧。”冯凭说:“我送陆令到城外吧。”
送到城外,陆丽又说:“天气这样寒冷,路途遥远,娘娘还是尽快回宫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了。”
冯凭不舍,又要送他十里。陆丽被闹的十分难受,他知道皇后年轻,一个人在朝中无依无靠,又要面对李惠和一干朝臣,心中指望依赖他。可是他一个老头子,身体如此,他也没办法。
送了十里又十里,不知送了多少个十里,终于是无法再送了。终归要到了分别时候,陆丽被她弄的感慨心酸不已,说:“娘娘赶紧回宫去吧。”
冯凭却在他面前,执着手,忽然跪下了。
陆丽十分惶恐,连忙搀扶她:“娘娘快请起,这可如何使得,老臣担当不起。”
冯凭道:“陆令年纪如我父,我一个后辈,跪一跪,陆令当的起的。”
陆丽道:“娘娘快起来吧,老臣实在不敢。”
冯凭道:“当初宗爱弑南安王,是陆令和几位大臣谋划,迎皇上入宫即位才有的当今圣上。陆令为朝鞠躬尽瘁数十载,不揽权不贪位,放眼天下无人能及,我这一跪,一是谢陆令当年救护皇上之功,二是谢陆令这些年为朝廷做的贡献。陆令如不弃,请受冯凭三拜。”
说着便当真泪目,俯首磕头。
陆丽心酸的也老泪纵横了。他知道皇后这是在恳求,挽留他啊。他和她本无亲无故,能有什么感情值得她如此下跪呢,她是当真无可奈何了,如此隆重的下拜,分明是在恳求自己帮助她。
陆丽扶起她,无奈道:“娘娘还是快快回宫去吧,老臣若是身体好了,兴许能回来的。娘娘若是有事相召,臣一定尽量回来。”
皇后就只是落泪。
陆丽的马车远去了,他老态苍苍地回头,看到皇后一行的身影在那风雪中始终不曾离去,越来越远,最后化成一片小黑点。他叹了口气,无奈罢了。
第154章 揭发
“娘娘,外面有人求见。”
冯凭心中茫茫然,一时想不起。这怎么还碰上拦驾的了,侍卫做什么,也不打发了。她还在想着陆丽的事。
冯凭心事重重道:“是何人。”
那车帘掀开了,她透过重重风雪往外看去,见那地上跪着一个人。
是个身形挺年轻的青年,远远瞧着面目白皙,仿佛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冯凭看着那人发呆。
那青年叩头毕,抬头看向她。他英俊的面孔透着狡黠,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娘娘还记得小人吗?”
冯凭半晌回不过神来。
“杨信?”
杨信眼睛发亮,明显的高兴,努力克制着:“难为娘娘还记得臣。”
冯凭对杨信此人,当真已经早忘光了。杨信伺候过她,但时间不长,只有几个月。宫里的人来来去去的,她身边的人,除了韩林儿和珍珠,其他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哪还能记得一个小小的杨信呢。若说杨信唯有一点不同,让她印象深刻,那就是,这人是她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一个不要命,敢向她示爱,打她主意的。冯凭被他骚劲撩拨过。
那会还相当稚嫩,依稀记得是十三四岁吧?正处于一个少女怀春,对男女之事羞涩又好奇的年纪。而今的冯凭早已经年过二十,早已经是个经惯了情.欲,提起那档子事也早就淡定的,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脸不红心不跳的了。
所以她此时见到杨信,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微微有点讶异。
冯凭说:“你有何事?”
杨信说:“臣闻皇上病重。臣从一高人处,得了一味药丸,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所以特意来献给娘娘。”
冯凭讶了,将信将疑。她不太信这杨信能有什么起死回生的药,怀疑他另有目的,只是也猜不出他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冯凭命人将那药呈上来。
三颗透明的黄色药丸,约有菩提子那么大,装在一个精致的玉盒中,看着倒挺像那么回事的。冯凭将起交给随行的宫人收起来,转而向杨信说:“你既献药,那便随我入宫走一趟吧。若是这药有毒,或者你敢戏耍本宫,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你明白了吗?”
杨信忙道:“娘娘放心,臣绝不敢戏耍娘娘,更不敢下毒。”
冯凭向侍卫说道:“把这人带回宫去,回宫之后,我要细细审问他。”
继续起驾。
回宫的一路,冯凭便在思索,这杨信是何意图。她相信杨信今日是为了她来的,绝不是为了什么献药。这宫中御医都找不到灵药,他哪里能找到,还巴巴的跑来献上,嫌命不够长么?
她轻撩开车帘,看到杨信在车外步行跟随。冯凭有些想不通:这个人,这么多年不冒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她感觉这里头有事。
这世上哪有起死回生的神药?就算有,也落不到杨信手里。杨信的确不是为了献药,那药丸只不过是蜂蜜做的糖丸,他要求见皇后,实则是另有目的。
他是针对韩林儿来的。
他抓住了一件韩林儿的把柄。
其实这件把柄,他已经捏了很久了。当初在皇后身边伺候的时候,他就留心了。但是一直得不到使用发挥的机会,后来还没韩林儿陷害赶出宫。要不是皇后留情,他已经被这人害死了。
这么多年过去,姓韩的还在皇后身边得意,杨信怎么能容忍呢?如果此番他能成功,他就可以再度回到宫中,回到皇后身边,并且得到皇后的信任。
他要让韩林儿失宠。
他有把握,姓韩的这次,一定会完蛋的。姓韩的完蛋,杨信就可以顺理成章取代他的位置,只要运用得当,他的权力、富贵,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他看准了拓拔叡病重不能理事,宫中事物都由皇后做主的时机,又终于等到皇后出宫的日子,冒险拦驾,以献药为借口,瞒过众人的疑心,来到了皇后宫中。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皇后明显看出他别有所图,于是到深夜的时候,皇后以问药为名,终于单独召见他了。
皇后一袭华服,雍容端芳坐在锦榻上。高贵美丽的面庞映照在一片灯火煌煌,锦绣灿烂的之中,仿佛一朵幽夜盛开的昙花,又似乎带着隐隐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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