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这一点后,房间内竟然沉默了一瞬。
夏长渊不慌不忙地放在茶盏,看向徐惠,关切地道:“当时我另有要事不在京里……莫仁后来只是粗略地告诉了我惠儿和玫儿遭遇了一些小意外……”
他询问起京城发生的那一场事故,徐惠不愿意多做回答,让徐立前一一说明了。话题渐渐跟着又转到了夏长渊后来的行踪上——
“……山东受灾的现象比想象之中要严重的多。”夏长渊见徐立前关注这些,便讲述道:“许多村庄城镇,已经空无一人。便是开春之时新帝鼓励春耕,不说当地没有一粒粮食更不可能有种子……”夏长渊摇头:“也根本没有人力去耕种!”
“那边的田地,大片大片的,都在荒着。”夏长渊轻叹道:“今年有个不错的兆头,但大夏的苦难,并不是一次丰收就能缓过来的。”
“朝廷不是下令让流民归乡了吗?”徐立前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效果?”
“归乡路也难走。”夏长渊道:“两手空空,让他们如何能够撑的过一季。朝廷也困难,没法子,就算找到些种子发下去,也被饿了许久的百姓当场吞到肚子里,根本到不了地里去。”
☆、211 夫妻
说出来,不过平添唏嘘。
徐惠不喜欢听这些。尤其是不愿意听夏长渊说这些。
——一个游山玩水的文人,连自己子女几乎毫不过问的,反而关心陌生人的死活?既然忧国忧民,为何不去走仕途,真正做些实事?
如此一想,徐惠便觉得胡不为真诚多了。
至少,他用功读书,是想着将来能够学以致用的。而不是凭空谈谈就罢了。
徐惠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夏长渊与徐立前说话,想到了胡不为,突然想到他初一看见自己之时一瞬间明亮起来的目光仿佛就像天空灼灼的骄阳,心底控制不住的一荡,耳根燃烧起来,如同被烫着了火。
如此异样,让徐惠觉得慌乱。
她将一只粉紫色的帕子在指尖绕了好几圈,抬眼偷瞧夏长渊和徐立前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心下才松,却正好与徐玫好奇盯着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徐惠眼神闪烁一下,心头恼火,立即睁圆了眼睛,盯住徐玫,眼中有一直故作声势的凶恶的味道。
徐玫却是朝她眨了眨眼睛,眼中满怀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却又转向了夏长渊的方向,似乎又对夏长渊所言感兴趣了,凝神倾听起来。
徐惠心头恼火却无从发作,难受地将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
那个小丫头片子,从前倒没发现她眼睛贼的很,实在烦人!
……
梧桐苑。
花瓶里的馨黄月季突然脱落下来一个花瓣。
徐夫人看到了,轻轻一抬袖子,不过是一阵轻微的风,便见那一朵状似依旧光线娇艳的月季花花瓣纷纷落下,转瞬只剩下了一点微白的花蕊,光秃秃的,难看极了。
仅仅一瞬间。
徐夫人看了看桌面上的花瓣,淡淡地道:“长渊,首先,我很赞同你的观点。这一点,请你记住。然后,我们来谈一谈实际上的可能。”她捻起一枚花瓣在指尖摩挲,道:“两个目标,一个是太上皇,一个是洪光道长。”
“太上皇如今被囚禁蓬莱阁,据说身体和精神都已经非常衰老……但我们不应该忘记,太上皇乃是军中厮杀出来的,曾经是勇冠三军的人物!十五年,大康才生出立国强盛之心,被大夏压的毫无喘息之机,求剑宫宫主南淮刺杀太上皇,结果太上皇无事,反而是南淮一去再没有在世人面前出现。”
剑宫南淮,曾是公认的当世几大高手之一!
“我不相信,太上皇会如同表面一般,羸弱腐朽,毫无反击之力。”
“再者,新帝将太上皇囚禁蓬莱阁,其严密的看管,同样是严密的保护。你想偷入其中行刺再顺利回归……”徐夫人轻轻摇头:“我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夏长渊还没有愚蠢地不顾一切地,为了做成一件事,赔上自己的命。
“再说洪光道长。”徐夫人道:“击杀洪光道长,在我觉得,要比去刺杀太上皇要容易一些。因为,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寻求新帝帮助,集众人之力,设计伏杀。道长仙风道骨,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但他终究还是人,而不是神仙。哪怕是神仙,滞留人间,总是能被杀死的。”
“没有了洪光道长,太上皇那只能作为一个暮年老人,此生再不能出蓬莱阁。”
“当然,这希望一样很小就是。只是选择这个,胜在你不必亲自上阵,完全可以借由新帝和周太傅等等各方人物来完成。”徐夫人看向夏长渊:“这么说,你是准备与新帝方面接触了?”
“瞒不过你。”夏长渊勾动唇角,露出少许的苦涩自嘲,又似乎有些放松之意:“只是,还没有好的计划。”
有个异常聪慧的妻子,相处起来总是容易很多。
“那我建议你一定要快些才好。”徐夫人道:“道长去了极北之地,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返回了。你们只有一次机会。”
对付洪光道长那样的人,若是一次不能全功,则以后就再不要想着第二次。
夏长渊缓缓颔首。
屋内静默了片刻。
徐夫人摩挲着花瓣,缓缓开口道:“周太傅那个人,确实有大才,且自视甚高。他如今怕是以为,站在他如今的位置上,天下尽在他掌握之中。他是真正的文人,只怕不能理解,一个人若是武力远超寻常,会是怎样的能力。”
“如今大夏军队皆尽归心,文武百官也尽在掌控,在他眼中,洪光道长的威胁只怕并没有多重。”
身为纯粹的读书人,是绝不会想象“一人能敌天下”这种说法的。
徐夫人抬眼看向夏长渊,淡淡地道:“以他的智慧和眼力,他若重视道长,不必你提醒,就会积极设计伏杀道长;他若是自信掌握了天下大势不在意一个老道士,便是你出面,他也不会如何重视筹谋。”
“说实话,长渊,我看不出你露面的意义所在。”
新帝信任周太傅。而周太傅睿智无双,根本不必谁去提醒他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他的睿智,会导致他不会听旁人建议!
这句话说的实在很不客气。
夏长渊不禁轻轻叹息,道:“元真,我只是无法说服自己无动于衷。”
“自古王朝更迭,分分合合,皆有定数。”徐夫人道:“大夏立国两百余年,到如今已经第十六代帝皇,已经足够长远了。乱世盛世,盛极而衰,非一人之力能阻。”
“大夏真的亡了国,对于百姓来说,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好事。”
“翻翻史书,每逢开国之初,皇上都是有为明君,励精图治吏治清明,放百姓休养生息,很快就会迎来盛世。”
夏长渊轻声道:“我明白。”
只是,又如何能真的冷漠。
就是徐夫人自己,不也是无法真正冷漠么?不然,她完全可以不在意所有人的看法,完全可以不送出去那些银子粮食!
她的财富,更在于那些坚船利炮,在于那些船上那些了解大海的水手,在于这十几年来徐家积攒的星图航道洋流海风等等那些以无数人命换回来的知识!
☆、212 作伴
这些才是她能立足大海的根本!
这些才是她能不必对各个大小朝廷卑躬屈膝的依仗!
而不是她到底挣回来了多少白银黄金!
可以说,徐老爷子不曾理解过她的财富,徐大老爷徐元慎更是不曾理解过她的财富。
她完全能够在任何时候撤离大夏,前往海外!那里才是她的天下!可以说是她的领地王国!
至此,之前的话题就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徐夫人将桌面上的散落的花瓣拂开,道:“胡不为随你一起回来了?要在五柳观小住?你准备教导他一阵?”
“谈不上教导。”徐立前道:“只是将这些年行走在外的经验告诉他一些。”
徐夫人淡淡地道:“之前玫儿找我嘀咕说,怎么总见到他的影子在。”
夏长渊愣了愣,想了想,道:“有么?巧合吧。”他补充道:“他在姑苏有住所,只会在五柳观小住几日。再回家中准备一番,而后准备游学了。”
言下之意,并不会在五柳观多耽搁。
徐夫人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却并没有露出太多情绪。
“那孩子才华足够,只可惜总有些不太顺遂。”夏长渊有些替胡不为惋惜,道:“难得他很快收拾了心情,振作了起来。”
贡院病倒,不能科举,这对于一个意气风发满怀自信的少年人来说,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一蹶不振的情况,都是有的!而胡不为却如此快地就想通了振作起来,再次替自己重新规划了人生道路,其心性智慧,实在难得。
徐夫人依旧记得,胡不为偷助徐立前去应试的旧事。
那一次,她差点儿就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优秀的寄予厚望的儿子!
是以,她对于胡不为已经再难有太好的印象,此时听到夏长渊夸赞他,也不是不痛不痒地点点头。
徐玫并不知道徐夫人同夏长渊之间的谈话。
回到徐家,又不用去族学,没有什么特定的事情必须去做,徐玫倒是找了徐清几次,说说话儿解闷,算是多少开解徐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