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静好竟派出杀手时,他怒不可遏,却连回去质问静好的心思都没有,直接便飞驰来了此地。在绫罗开口的前一刻,他都是坚信锦瑟不会轻易离去的,可是在绫罗说完那段话之后,他竟然动摇了!
是他负了她,是他将她置于最孤立无援的境地,是他为她树立了静好那样一个敌人。而他,又凭什么要求她为自己活着?
可是她若不在了,她若不在……
眼见苏黎霎时间失魂落魄的模样,绫罗心下只觉一阵畅快,然而畅快过后,却是愈加绵延的怨恨。
苏然看了绫罗一眼,却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了苏黎的手腕:“锦瑟没有死。”
苏黎倏地抬起头来,破碎的眼神过了许久才又凝于平静:“她在哪里?”
“让你知道她在哪里又怎样?”绫罗冷笑了一声,“好让慕容静好再派人杀她一次吗?”
苏然亦只是微笑:“总之她会是安全的。我保她无虞。”
苏黎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终于从他眼中确定了什么,这才缓缓挣脱他的手,良久,艰难吐出两个字:“多谢。”
苏然笑道:“亏得你来得早,你若来晚一日,我们便也不在此处了,到时候只怕你又得费好大一番力气。你我兄弟二人许久不见,同饮一杯如何?”
苏黎顿了顿,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当初我要夺你皇位,你与苏墨联手将我击退,已是势不两立的姿态,如今又来一起饮酒,可笑了。”
“如今我不再是什么皇帝,你也不再是宁王,却到底还是骨肉至亲的兄弟。”
苏黎不再答话,片刻之后,提步走进了旁边的花厅。苏然抚慰了绫罗两句,便也走了进去。
绫罗端了酒送进来的时候,苏黎的眼睛便一直停留在她面上,待绫罗毫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他才收回视线转向苏然,不无嘲意地道:“想不到大哥倒颇有父皇的风范,竟肯为了女子将江山拱手相让与他人。”
苏然为他斟好酒,道:“说到底,你才是我亲生兄弟,阿墨到底是异母而生,若是拱手让江山,我为何选他不选你?”
苏黎捏着酒杯的手蓦地一顿,却还是缓缓放至唇边,一饮而尽,冷笑道:“生在皇家,从来都是同根相煎,争名夺利,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况且,我在大哥心里,不过是一个存了反心的弟弟,相比而言,还不若一个看似衷心无害的苏墨。”
苏然看着他,忽然轻叹了口气:“当日早在你谋反逼宫之前,我就将调动汉林大营的虎符交给了阿墨。”
“好一招里应外合。”苏黎自嘲一般的勾了勾嘴角,“是我算漏了他竟然会帮你。”
“那你以为,为什么他还等到最后的时机才动手?”苏然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那是因为我在最紧要的关头,答应他,只要他帮我平定这次叛乱,我便放他离开,从此以后,让他如愿以偿,做一个真正的逍遥散人。”
苏黎眸色一紧,抬眸扫向苏然。
苏然依旧是慵懒的模样,笑道:“你我都知道阿墨是有本事的人,这样的人,授予权力,我们不安心,他说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我们依然不安心。对皇帝来说,这世上,有机会威胁到皇位的人,总要斩草除根才能真正教人安心。阿墨这样的人,你相信他竟志不在天下么?”
苏黎没有回答,脑中似有千头万绪,正飞快地串联成线。
苏然自顾自与他斟好酒,轻笑了一声,道:“没有人会相信,但我信。”
苏黎面色阴沉如水,缓缓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睁开来,再度勾起了自嘲的笑意:“真是荒谬。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不爱江山爱看戏。想做逍遥闲人的那个,被逼得接手天下,而一心想染指江山的那个,却被狼狈驱逐。原来这江山对大哥来说,不过是一件玩物,而我与苏墨,也不过是两颗供皇兄玩乐的棋子。”
苏然低头一笑:“看了这许多年戏,终究也厌了。这江山,你们一个想要,一个不想要,若能坐下来谈谈,很多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苏黎蓦地站起身来,勾了勾唇角:“大哥果然是下棋高手,如今已经不在高位,却依旧能亲手排一出好戏。你明知这天下我非打不可,便是苏墨不想要,也须得是我逼他放手,容不得他施舍!”
语罢,他拈起桌上的酒杯,朝向绫罗:“绫罗就是绿荷,绿荷就是绫罗,对罢?都是下棋的高手,倒真不负今日这番良辰美景!”
语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猛地摔了杯子,转身大步离去。
苏然也朝绫罗举起酒杯来,笑道:“好戏连场。”
绫罗冷冷扫了他一眼:“死性不改!若锦瑟再受牵连,我必不饶你!”
何妨惜清欢(二)
“王爷。”苏黎出得门来,一队铁骑皆恭候在外,见他脸色竟比先前来时还要难看几分,不由得都有些心惊。
苏黎翻身上马,顿了顿,方道:“给我查出她的下落。”
领头那侍卫正是从前保护过锦瑟的贺英,闻言便有些迟疑:“那王爷是打算在何处等消息?丫”
苏黎沉眸不语。
贺英忙劝道:“王爷如今身为军中统帅,若擅离军营太久,只怕会被有心人从中破坏。况且,听闻国主有意趁着如今青越天灾之际出兵,王爷忍辱负重,不就是为着这一日?这中间可万万再出不得一点岔子,否则只怕前功尽废!媲”
其间利害关系,苏黎自是比谁都清楚。早在当初被迫逃离京城之际,他心中便立下誓言,总有一日要将自己失去的夺回来--从苏墨手中,一点点地夺回来。而如今,他终是等来了这一日,终于可以在不久的将来,真正踏上自己冀望已久的那条路。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可心底,却终究忍不住犹豫。
贺英等人见他沉默,便皆不敢再多说。
许久之后,苏黎才再次抬起头来,只是声音已喑哑许多:“贺英,你亲自带人去查探,本王先行回京等消息。”
贺英顿时长长地松了口气:“是。”
三日后,苏黎回到国都南仲,马不停蹄地便回到了军营。
刚刚下马,便有副将迎上前来:“元帅,公主来了,正在帐中等候。”
苏黎面色极其不明显地一沉,却又很快恢复常态,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往营帐走去。
天气炎热,帐中更是闷热难耐,然而苏黎掀帘而入的时候,静好却姿态娴雅地坐在里面翻着一本书,衣衫齐整,妆容精致,无一丝凌乱,倒似感觉不到热一般。
他一面松着衣领盘扣,一面走进去,静好听见声音,抬头见是他,忙不迭地站起身来,笑道:“可算是回来了。这风尘仆仆的,去哪里了?”
苏黎拧拧眉,仿佛是没有听到,径直入到内帐,没想到刚一踏进去,脚步便蓦地顿住了。
帐中床榻之上,正躺了一个熟睡的婴孩,小小的身子在他眼中,简直可以用奇异来表述--怎么会这么小?
身后适时传来静好的声音:“我出门的时候,她一直哭,想着你们父女到如今还未曾相见,想来是天性使然,想让我带她前来与父亲相见,便将她一并带来了。”
苏黎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静好缓缓自身后圈住他,将脸贴在他背上,轻声道:“女儿到现在还没有名字,母后一再问我,我只说等你决定。你可曾想好了?”
苏黎还未答话,便先拉开她的手臂,想要抽身出来,未料静好却愈发将他抱得紧。
“你松开。”
“不。”静好偏反其道而行,声音微微湿了,“你许久不来见我,连女儿出生你都不回来。我知那日我说错话惹恼了你,我也不是成心,只是一时脑热便冲口而出。你别再与我置气,好么?”
苏黎闭上眼来,深吸了口气:“你没有说错。我的确一直都想着她。”
静好身子一僵,许久之后,低如蚊呐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来:“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你终归是只想着她。可那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好,你会想着她,只是因为得不到,只是因为不甘心,你懂不懂?”
这话,已经有不只一人对他说过。苏黎嗤笑一声,用力拉开了静好,继续解着衣衫。
“她心里根本没有你!”静好委屈负气,“为何你总是不肯相信?”
苏黎解着外衫的手蓦地一顿,随后极其不耐地大力一扯,扯得衣襟上盘扣尽数脱落,他这才褪下外衫,狠狠摔到地上。
静好总是很聪明。她从来不说自己有多怨,多恨,她只是一味劝他,永远说那些为他着想的话。苏黎却止不住想笑。明明是这个女人,派出杀手去刺杀锦瑟,偏偏他还要站在这里,与她虚与委蛇。
再懦弱也不过如此了。他闭上眼来,暗暗捏紧手心。
曾经的骄矜被撕碎一地,要付出多少才能重新赢回,他心里一直有着很清楚的计较。
他又缓缓松开手心来,转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孩子,淡淡道:“唤作苏幸。”
静好微微一怔,霎那间眼色变化万千,随后低声应道:“你选的,那自然好。苏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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