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便绘声绘色把那天馆陶逗刘彘,刘彘又说要金屋藏娇的事说给景帝。这下就是窦后都来了兴趣,笑着问馆陶是不是有这回事?馆陶当下只得说:“不过小儿一时玩笑,当不得真,所以没有说给母后。”
王夫人却趁势跪道:“妾看公主之女实在喜欢的紧,况且彘儿虽小,也对妾说论语中尚说言必行,行必果。他是天子之子,更没有出口反悔之意。”言辞恳切道:“还望陛下成全。”
景帝便命中官去唤了刘彘来,肃声问他:“你母妃说你要娶阿娇?”刘彘当下重重地点了点头,气势十足地说:“是,儿子还说要给阿娇姐建一座金屋给她住。”
景帝当下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阿娇他很宠爱,彘儿更是他怜爱的幼子,他们两姐弟自幼更是要好。倘若结亲,他也是乐见其成的,这样正好能抵消一下前一阵子栗姬对姐姐的不敬。他叫了阿娇上来,左看右看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心下欢喜当场便同意了,不仅还笑着叫史官记下来,说金屋藏娇当是一佳话。
阿娇再回到宴时,左右姐妹都来逗她。她假装不懂,对大家笑笑,便不再说话。心里却是有千百个声音在叫,在吵。面上还得装作什么都没有一样,馆陶拿眼瞧了她一下,见她安之如素也放下心来。不免好笑,昨天回去还别扭的哭,今天反倒什么事都没有了。转念又不免想到,阿娇才五岁,懂什么呢。不过刘彘倒也不错,当下也转头笑着和众人笑饮。
阿娇完全是吃了成熟懂事的亏,假如她敢像一个真的五岁受尽娇惯的小阿娇一样,不愿意就红着眼睛说不要。这个时候有窦后在,就是景帝也不会勉强她。但是无奈芯子是一个饱受电视剧熏陶的十八岁少女,电视剧告诉她天子一言,伏尸百万。景帝舅舅都当着众人面说了,哪容她反悔不肯呢?所以她就这么屈服在封建皇权下了。她如果知道撒泼不肯,就能改变历史,不知道作何感想,不过得罪了未来大帝和太后,想必也是不太妙的。
木已成舟时,她远比想象地平静。她没有再跟馆陶哭,她平静或者说毫无反抗地接受了现实,并暂时什么都不愿意再想。只觉得一颗心累极了,回到家中,等海棠服侍她洗漱完为她放下床幔时,还没有吹完所有的灯,她便香甜地睡熟了。
“母后,母后。”
似乎有人在叫她在推她,耳旁传来孩童的笑声叫声。
她睁开眼,经过一瞬间的视线模糊后,一切开始变得清楚。她坐在一颗开的正好的桃花树下,密匝匝的细碎的桃叶,数不清的半开的和盛开的花朵。绿草茵茵落满了花瓣,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笑着往她身上爬。他叫她母后,阿娇惊诧之下,伸手去推他。
一伸手,她便惊呆了。
手指纤细,骨节分明。
这是一双大人的人。她吓的站起来,打量起自己,她穿着皇后常服,而且变成了一个成人。
被拒绝的孩子一下哭闹起来,她顾不上他,她充满了疑惑,这里是哪?她现在怎么了?是又穿了吗?
她抬脚就往前走。
“娘娘”
一个侍女走上前来,跪在她脚边。她抬起脸来,是海棠。虽然,眉眼成熟了许多。但却真的是海棠,她一直贴身照顾她,断没有认错的。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海棠?”
海棠疑惑地看着她:“娘娘,太阳太大了吗?婢子服侍您和小太子回宫吧。”她一示意,早有人抱上哭闹的孩子,收拾好铺在地上的锦垫等物品。
海棠上前扶住阿娇,阿娇却挣脱她道:“太子?什么太子?”海棠心下更是疑惑:“娘娘,您和陛下生的大皇子啊,一生下来便被立为太子啊。”
阿娇不肯置信地看着她,像看怪物一样。
她朝前跑去,不顾身后的叫喊声。脚上的绣鞋跑掉了,也顾不上捡,生怕被赶上。一边跑一边想,陛下?太子?她不会是穿成卫子夫了吧?但是海棠怎么会变成她的侍女呢?
一下没有留神,叫脚下一个小尖石绊住了。一下跌倒在地,一阵眩晕朝她袭来。一刹那间,如坠深渊。
“翁主?翁主?”
一阵急促的呼喊在她耳边想起。耳边乱糟糟的,吵的她头有点沉,意识也有点混沌。似乎过了很久,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目还是海棠那熟悉的眉眼。见她醒来,海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翁主,您睡梦靥了。”
翁主睡到一半,她听得翁主在床上动,以为是要水喝。叫了两声却没有回应,过来一看,她眉头紧锁,小手却在乱舞。
翁主?
阿娇敏感觉察到了称呼的不同,更何况现在面前的海棠又换成了年少版的海棠。是做梦啊?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心中大宽。虽然梦真的可怕,却不再去想,叫海棠给她拿水喝了。海棠正要服侍她躺下,伸手一摸,阿娇梦中因为害怕紧张,背后汗湿了一片。又取了干净的来给阿娇换上,才又吹灯睡下。
阿娇躺在黑暗中,心扑通扑通跳了好一会,确定没有在做梦了,才又沉沉睡去。
☆、第十一章 化蝶
“庄周梦蝶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究竟是庄子梦中变为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为庄子。不光庄子这么想,自做了那个让人心惊的梦后,阿娇也止不住一直在想真实与虚幻到底该如何界限。会不会现在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阿娇轻轻合上手中的《庄子》,看向窗外。晨风轻轻,秋雨纷纷。如牛毛如细线一般的秋雨,随风轻飞渺如雾。
这些日子她几乎要变成一个小哲学家了,都快用前世学到的知识开始思索起宇宙的边缘时间的尽头了。
海棠从屋外走进来,见阿娇又支着窗吹着秋风。忙走上前劝道:“翁主,入了秋,又下着雨呢。小心吹凉了,关了窗吧。”阿娇看看她,点点头没有回答她,却从窗边的黄花梨雕花椅上下来了,抬脚往出走朝馆陶院里去。
海棠忙关了窗,又骂屋内伺候的小丫鬟们:“翁主要吹风,你们就不知道劝着点。”小丫头们也不敢分辨,海棠骂完她们心知自己刚刚不在,翁主的乳母业已回家,翁主虽小却是正经的主子,要做什么也不是小丫头们拦得住的。便也不说什么了。赶紧跟上阿娇。
阿娇去到馆陶院里,她正在理事。见到阿娇来了,便对这些管事吩咐说去跟孙氏回也是一样的。
早有人上前解下阿娇身上的紫貂披风,又有小丫鬟端上一杯热饮。馆陶走上前来,用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见体温正常也放下心来。笑着问她:“你哥哥说你这几天看书看的屋都不出,都快成小先生了。今天就在娘这里用午膳吧?也陪陪娘。”
阿娇轻轻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这几天她都不怎么爱说话,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那个天天坐在家中院子槐花树下看书的陈娇。娘关心她,哥哥更是天天来逗她,父亲也时常在她睡下了来看她,海棠更是比平日更精心地伺候她。
她想像以前那般笑,那般跟母亲撒娇,那般跟哥哥闹。却突然觉得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来。什么都是一样的,做与不做,说与不说,最终都是一样的。
她变的很消极,她的人生是一眼能望到底的人生,没有什么好期待好争取的。她几乎现在就想变成长门冷居的废话,就让一切尘埃落定。
小小的她实在是安静地让人害怕,馆陶费劲了心思想哄她开心。但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一点点新鲜的东西就满足就笑。
馆陶看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问她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要。她的眼泪一下就崩溃般地掉下来。又怕阿娇看到,赶紧背过身去用绣帕拭了。换了一副笑脸才问阿娇道:“娇娇,你喜欢吃肉,中午叫做什么肉?”
阿娇还是没有说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说到底是不吃还是随便。馆陶却一下忍不住了:“娇娇,你到底哪不开心?还是哪不舒服?”陈午一直劝她说孩子反常是哪不高兴了,大人不要再逼她,让她缓缓。
没有不开心,也没有不舒服。
阿娇想告诉她,但是心那么懒,懒得说一句话都觉得多余。
馆陶急了:“你倒是说话啊,几天了谁跟你说话你都这样。你想急死我跟你爹啊,我都要疑心你是不是撞邪了,要去请人做法事了。”她说到后面,声音因为激动微微发颤。
馆陶顿了顿,又想到她是从家宴回来就这样的,海棠也说那天晚上她睡梦靥了。心下还真有些信小孩子,备不住撞邪了也是有的。不免有些心慌了,语带哽咽道:“都怪我,你一向懂事,我又是个粗心的娘。”
“娘,我没事。”
阿娇听见自己的声音,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她,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自己在说话。
馆陶终于在女儿面前哭了出来,她哭着问:“你没事,你哪没事啊?你现在这样跟个小老头一样,娘都要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