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忙给他顺气,多少年了,提起这些先辈的往事,刘彻还是气到手指节发白。
刘彻气过了,又回头安慰她。
“朕又不是小孩子,不过说说罢了。”
阿娇握紧了他的双手,坚定地道:“阿彘,你一定能洗涮这所有的耻辱。”
刘彻笑了笑,眉眼间的戾气尽去,他叹道:“娇娇啊,你啊。这话从咱们刚大婚时你就说,一直说到现在。满天下最高看我的,便是你了。”
阿娇真心实意地道:“不,是全天下小看了你。”
刘彻哑然,旋即抱住阿娇道:“对,是天下人小瞧了朕的心中丘壑抱负。”
他被阿娇几句话说的心下涌起无限感动,人活于世,知己爱人能得其一便是幸事。
上天厚爱他,两样都叫得着了。
他的娇娇,既是他的心头肉,亦是他的知己。
他此生唯愿能同娇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斑之说今天理了一下思路,大概还有十万字就完结了,也就是差不多到这个月末下个月初这样。提前跟大家说一声,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四百二十八章 恨
也不知何时,冬霜降了下来,在初升的日头下熠熠发光。
但转瞬即化,宛如南柯一梦。
元暶很喜欢这样的美丽,日日都早起去看,更缠着她哥哥要他画下来。
阿娇哭笑不得,“这么薄薄一层透明的霜花,怎么画?”
转天暠儿就捧了张秋霜图来,他用了渍墨法。
趁着墨色浓黑而四边淡开后,得自然之晕。
画在满庭落叶上,那股清冷意味顿时就出来了,望之像极了冬霜。
刘彻狠狠地把他夸了顿,直说丹青贵在写意,弄得暠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极是不好意思。
倒是元暶与有荣焉,见人就要说道。
等到了晚间去长信宫那边用晚膳时,自然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给王太后,还怕王太后不信,叫着要哥哥给皇祖母画一幅画。
暠儿对胞妹疼宠的要紧,兼之王太后也期待的紧,便在书案前铺开帛布挥毫泼墨起来。
阿娇同刘彻到了长信宫来接他们兄妹时,暠儿还板着小脸认真地在书案前作画。
王太后望着小小的孩子那认真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忆起了刘彻小时候,满脸感伤。
见了刘彻同阿娇进来,方才匆忙换了笑脸同他们说话,但到底那没来得及落下去的感伤落在了刘彻心头,也落在了阿娇心头。
王太后病的越来越厉害了,有时整夜睡不着,又有时能昏睡一天一夜。
也就只有逢着两个孩子来时,能焕发出些昔年光芒,像极了庭下一株在冬阳中勉力开着的秋海棠。
虽还开着,但谁都知时日不多。
几位公主也同昔年馆陶伴太皇太后一样,几乎是整月整月地住在长信宫中守着王太后。
修成君金俗记着儿女的前程,借着侍疾的机会又磨缠起王太后。
王太后被她气得险些吐血,刘彻大怒,再不准金俗一家来侍疾。
金俗气不过,又不敢说半句天子的不是。
她便是再傻,到了今时今日也知道了这个幼弟是天子,天子之威,无人敢犯。
眼看着王太后随时可能咽气,她终于醒悟过来她真正依仗立足的是生母王太后。
三个妹妹和她并不亲厚,弟媳更是被她得罪狠了。
王太后一去,金红便是想嫁富户也只怕是不可能了。
一向在长安城内纵横跋扈、不可一世的金仲,还不知道多少人等着他失势了报复他。
到那时,宫中能寻出一个人为金家说话吗?
不会的,不会有一个人的。
幼弟一向眼中容不得沙子,听说从前便是馆陶公主犯在他手里,皇后亦不敢去求情,反倒去请罪。
若金红是金俗的心头肉,那金仲便是她的命根子。
金俗慌了神,在长信宫外求见不得,便在长安城中四处求起人来。
就是馆陶都被她求过,馆陶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她。
回头在阿娇面前叹道现在想起来王太后是她的依仗,未免也太迟了。
阿娇望向强打着精神同刘彻说话满面憔悴的王太后,心想可不是太迟了。
王太后的心已经被伤透了,便是从前对金俗有再多愧疚,天长日久地也磨完了。
金俗得陇望蜀,那*太深,饶是王太后也填不平。
既然填不平,便索性丢开不管。
须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从未拥有过,也就算不上失去了。
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一片慈母之心。
只是可惜,金俗并不能理解这片苦心。
说来王太后同几个子女的关系都算不得太好,尤其是同刘彻之前更是有道不能提的坎。
也就是这一年间,王太后病怏怏地,母子俩看着才融洽了许多。
但许多时候,阿娇都在旁替他们尴尬。
母子俩相处的太客气了,可不就别扭了。
就如现下,暠儿终于画完了秋菊傲霜图,叫祖母看。
王太后又想叫刘彻先看,母子俩便谦让起来。
阿娇看不过眼,便叫暠儿捧了画到王太后跟前。
“祖母是长辈,请祖母先看。”
元暶点头,“就是啊,就是啊。”
王太后望着阿娇楞了一下,醒过神后便夸赞起暠儿的画来。
她嘴中说来,便是当今丹青大师,也是比不过暠儿这幅画。
情真意切地叫暠儿红透了脸,元暶高兴的不得了,“我哥哥本来就这么厉害的——”又觑了她父皇一眼,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便赶忙又夸道:“当然,还是没有父皇厉害。”
这话一出,引得王太后都笑了,搂着她道:“真是小人精。”
元暶皱眉,“我不是妖精,我是元暶。”
这下,满殿都被她逗乐了。
等从长信宫中出来时,已然是月上柳梢头了。
月光冷清清地越过高高宫墙,宛如霜般照在庭中。
元暶便又扯着她哥哥道:“哥哥,哥哥——画月光——”
暠儿:“……”
刘彻黑玉般冰冷的眸子中也染上了些温柔的笑意,他一把抱起元暶,许诺道:“明天父皇给元暶画。”
阿娇扼腕叹息,他还是这样,宠元暶宠的不像话,私底下想叫他对元暶说句不难于登天。
元暶不管这些,她笑着在父皇脸上印下甜甜的一吻。
“我最喜欢父皇了——”
暠儿冷冷地哼了一声,元暶立马补充道:“还有哥哥。”
说完这句,又自觉地把阿娇也算在里面。“还有后后。”
阿娇无奈失笑,这般甜的嘴可是谁都不像了。
两个孩子累了一天,在辇上笑闹了会就躺在软塌上沉沉睡去。
等到了温室殿,被奶娘们小心翼翼地抱去洗漱后,又送到榻上盖好被子,全程竟都没醒。
阿娇便笑言,“可真是两个小猪,睡的实在,打雷都打不醒他们。”
说到这里,想起刘彻从前的名字不免笑的更止不住了。
王太后怀刘彻时梦金诸入怀,是以名彘。
他的两个孩子,可不就是小猪?
阿娇笑得几乎岔了气,还同刘彻去说。
刘彻闲闲地看她一眼,到她笑够了,方才漫不经心地道:“那你是什么?”
阿娇顿时语塞,无言地望着刘彻。
刘彻便催她去洗漱,等两个人都躺下后,他想起这一年来阿娇对王太后态度的松动,到底忍不住问了句“还恨吗?”
他这话没头没尾的,陡然冒出来,若是旁人必然摸不着头脑。
阿娇却是马上就懂了,他这是见她对王太后态度上好了许多,问她为何。
☆、第四百二十九章 回光返照
已是亥时了,庭外寒风呼啸,四下里静得一丝半点的声音都被放大到极处。
刘彻轻声问出“还恨吗”后,便更静了,静得仿佛连心脏轻轻跳动的声音都响彻在这空气里。
那一问如惊雷般炸在阿娇心头上,引得她的呼吸都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若是平阳她们来问,她自有的是话来敷衍她们。
但是刘彻问,她就不得不抽茧剥丝地审视自己。
还恨吗?
她在心底问自己。
答案自然还是肯定的,心口上的伤疤注定是时间也无法消弭的。
那些绝望、后悔、无助,只要一经触碰,就会纷纷扬扬漫天卷起,堵在她的心口上,叫她寝食难安
她秋瞳剪水般的双眸里渐渐噙满了泪水,她微微侧过脸,把目光停驻在地上。
几缕清寒的月光从没拉严的窗纱间漏出来,落到没到脚踝的白色长毛地毯上,好似晨间的霜花,叫人望之触目生凉。
她深吸了口气,只觉那霜花般的月光宛如刺眼的冷剑般往她心里扎。
越来越深,越来越痛。
刘彻见阿娇良久缄默,便倾身过去搂住她的肩,轻声道:“别想了,别想了。”
他拥住阿娇,带着她慢慢躺下。
阿娇忽地开口了,“她活不了太久了——”
刘彻一滞,深吸了口气,慢慢地道:“是啊,生老病死,就是这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