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一听母后说这丧气话,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亲热地挨着王太后坐下,不依道:“可不许说这些胡话,阿彘如今都立了太子,您就不想看到我们小太子长大成人?”
说到这个,王太后也有了些笑意。不管怎么说,立了太子也是安国本的好事。将来她下去见了先帝,也好跟他念叨念叨叫他别为汉室担心了。
她抬眼瞟见长女的满脸喜气洋洋,又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平阳是如今和阿娇缓和过来了,眼下见了阿娇地位不仅岿然不动,所出的四皇子更是被立为太子,心下不免为自己的先见而高兴。
交好这个未来的太后,自然还是趁早的好,再迟就该被瞧不上眼了。
说到底,平阳子子孙孙的富贵荣华还是得依靠着和阿彘的继承人交好。
王太后垂下眼帘,早懒得计较这些儿女间的心思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也不想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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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室殿中,馆陶大长公主一早就兴高采烈地进来了。抱着刚立下的太子怎么亲都亲不够,又对元暶念叨。“这将来我们小元暶出嫁了,谁敢欺负?对吧?”
或许是想着前世时刘彻晚年猜忌戾太子,以致弄得他起兵造反自刎身亡的事。阿娇一直没有办法融入进周围人的欢欣鼓舞当中,刘彻晨间走的时候还揶揄她说这是大将风范,荣辱不惊。
此刻听了馆陶的欢声笑语,她也不过只淡淡露出点敷衍的笑容。
“如今可算是再没有什么要担心你的了——”馆陶放下了暠儿,又抱起元暶逗弄。“你两个兄弟昨日晚上就被你阿爹叫到府里敲打过了一遍,不许他们尾巴翘起来,给妹妹和外甥惹祸——”
等馆陶侧眼瞟见阿娇脸上的皮笑肉不笑,立时有些为刘彻动怒。“你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阿彘就差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捧给你,你这副样子叫人看了可不高兴啊。”
阿娇无奈,只得道:“行,到底是你亲侄儿,如今都不偏向我了。”
馆陶笑骂道:“你可真是惯会冤枉你娘,我是这个意思吗?”她把孩子递给了奶娘,挥手叫殿中宫人都下去,紧紧挨着阿娇坐下,搂住她低声道:“你得知足,即便这是该暠儿得的,但阿彘要是不给,又能怎么样?”
她又禁不住想起早年的事情,同阿娇感慨道:“要不是当年栗姬傻透了气,但凡肯做做样子敷衍先帝一句。咱们母女如今还不知道什么境地?哪有现在这花团锦簇的好日子?你怎么就还不满意呢?这就不值得你真心实意地笑笑?”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不情之请
馆陶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倘若当日栗姬只要肯答一句愿妥善照顾其余皇子帝女。先帝也不会大动肝火,转而要废前太子刘荣。
若是栗姬应了,等先帝去了刘荣登基,栗姬成为太后,太皇太后又去了。还不是想怎么对那些皇子帝女就怎么对他们?得了先帝青睐的刘彻不也是砧板肉?
而一向和栗姬结怨的馆陶也讨不了好,还不知道怎么发落阿娇呢——栗姬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馆陶拿她来劝阿娇要知足惜福,也是为娘的一番苦心。
阿娇叹了口气,忍不住和馆陶说了实话。“我是担心走的太高太快,会摔的惨啊。”
馆陶斜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就会为这些没影的事担心?”又禁不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贴着她的耳朵道:“只要你不犯傻,阿彘怎么会叫你跌跤?”
阿娇一时语塞,馆陶又道:“魏其侯听了陛下取的名,就跟我说日高日高,陛下这是起的立储的名字呢。我那时还想即便有这个意思,也得等孩子五六岁站住了再说吧。先给元暶厚封,不就是为了叫你安心:胞妹都比皇子还尊贵,何况哥哥?”
说到这,到底忍不住拿手指头狠狠点阿娇。“我昨天听说消息都吓了一大跳,哪有襁褓中的太子?阿彘一丁点的心都不叫你担,一丁点的委屈也不叫你受,你还摆出这个样子。叫不叫人心寒?”
馆陶说到最后,有些光火。她还以为立了太子,娇娇能高兴疯了,结果进来一看她沉着个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是叫馆陶又着急又生气。
凭心而论,就是馆陶自己掏心掏肺对谁好了,还换不回来一张笑脸,这心下能好受吗?
阿娇经了馆陶一说,也不觉有些失悔:比起刘彻的欣喜若狂,她昨天的反应实在太冷淡了。刘彻又是那么通透的人,只怕真寒了他的心也说不定。
馆陶见阿娇有了悔色,立马就开始安慰起女儿说阿彘是天子,心胸宽大,又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只要阿娇肯好好解释一番,也就没事了。
她见阿娇眉目间还是忧愁不展,又有些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心疼女儿这点上,馆陶和太皇太后简直是如出一辙。
“你的担心也不是全没有道理,登高跌重也是有可能的。”馆陶顿住一下,几乎是气声说出的后面话。“但你若是不肯登高,下场却只有摔的粉身碎骨——”
阿娇立时浑身都被馆陶的这句话惊出了一声冷汗,是啊,倘若刘彻立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旁人。
将来新帝怎么能容下暠儿和元暶这对中宫嫡出的兄妹俩?
若新帝想换点仁慈友爱的好名声,元暶被指了叫新帝安心的婚事后说不定还能活着,但暠儿作为他帝位天然的威胁,新帝绝不会允许暠儿活着的!
就是陈氏、卫氏这些受她荫庇的家族也会血流成河。
她早就没有退路了,只能扶着暠儿一步步往前走,直到登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才能松一口气。
阿娇惊然地望着馆陶,馆陶用怜爱的眼神看向她,抱住她喃喃道:“凡事不能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啊,我的傻娇娇——”
馆陶走了后,阿娇又怔然出神地坐了半个时辰。
大抵是受刘彻的宠惯一久,她几乎又开始凡事都不过脑子。总是想着有他在,却忘了即便将来她先他而去,两个孩子却还要继续生活,她不能不为他们殚精竭虑。
雪舞轻轻地推开殿门,才把她从良久的静默中惊醒。“皇后殿下,关内侯奉召来向您辞行——”
阿娇立马想起昨日刘彻和她说的,要以卫青为车骑将军领三万骑兵出雁门,还击匈奴。
卫青只怕这是去过了宣室殿,又被刘彻吩咐来温室殿——刘彻时时刻刻想着要稳固她的地位。
她不禁有些泪目,轻轻点头吩咐让卫青进来。
雪舞刚要转身,阿娇又极淡地,恍如心血来潮地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她问的没头没脑,但只要带一个查字,雪舞还是立马反应过来是问椒房殿。
她不免回身疾步走到阿娇身边,小声道:“查出了些眉目,不过时日太久了,许多人事面目已非。婢子还不敢妄自下结论——”
阿娇微微笑道:“有眉目就好了,我不急,这本来就是翻乱谷子的事。不会那么快,也不会那么顺利。”挥手叫雪舞出去,“去请关内侯进来吧。”
卫青很快就进到殿里,恭谨地行大礼参拜。语气诚恳,态度端正。“臣见过皇后殿下——”
这是个很谨慎稳重的人,阿娇一早就知道。
即便如今已经立了不小的战功得以封侯,但听说就是在军中也还是谦和极了,丝毫没有自傲。叫馆陶都忍不住与有荣焉地夸阿娇看人的眼光好,有本事就够难得了,何况是心性还能这般叫人交口称赞。
阿娇不禁莞尔,前世时馆陶说起卫青时可是很酸溜溜地,说歌女的兄弟竟然能这般出息,还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又恨阿娇的两个兄弟不争气,真真正正的天潢贵胄比不上一介马奴。
阿娇心念间转过前世今生,嘴上却没有半刻迟疑地叫“起”,又吩咐雪舞拿软席来给卫青跪坐。
卫青赶紧推辞,“皇后面前,哪能有臣的坐席?实在是太僭越了。”等实在却不过了,才一脸惶恐地坐下。
阿娇不禁也叹服:换了个人易地而处,纵便面对的是皇后,只怕因为亲厚和自持有功而要张狂一点了。
但卫青偏偏就不,还谦卑的这么叫人舒服,半点没有作假的样子——从前世看,他这人的性子就是如此,哪怕为了大将军大司马,也还是这样,可不是装出来的。
于是就连阿娇也忍不住再感叹句前世卫子夫能有这么个兄弟,可真是福泽深厚。这样的人,用着舒服又放心,怎么能叫刘彻不喜欢不重用?
卫青恭谨至极,根本就没有仰视皇后,只是垂着头说话,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皇后的微妙表情变化。“臣得陛下信重,以车骑将军领三万骑兵出雁门。得陛下口谕,特来向皇后辞行。”
他停了一下,又道:“张先生学富五车,臣请以为军师。他亦托臣代为问好,请皇后殿下无须担心。”
阿娇摆手笑道:“跟着你去,是建功立业,没什么不放心的。”想起破奴又连带着问了句,知道他和霍去病日夜勤习兵法也放下了心。
话到这,阿娇也以为话说尽了,卫青该起身告辞了。
却不料卫青突然匍匐行大礼,双手伏地,以头触地。语气真诚地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后殿下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