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怎么都会见见。
她自认虽说比不上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但应该还是有些痕迹的,他也曾对自己笑,也曾宠惯自己的任性。
尹月娥水葱般的指甲在袖子里几乎把手心掐出血来,方才止住了将要爆发出来的怒火。她勉强笑道:“还请您再去回禀一次。”
春陀自然不肯去,陛下刚刚就因为这事看他的眼神都冒绿光了。
这尹良人是不是傻的,真以为从前陛下给她几分脸面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别人看不明白,他可是最清楚她那点宠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她自在爽利的性子有些像皇后,不像旁人在陛下面前抖的跟鹌鹑一样。
等后来因为犯了代王的名讳后,就也开始像旁人那样拿捏着分寸看脸色说话。陛下一下就明白她从前的性子是摸着了他的脉演给他看的,心下只有说不清的恶心,怎么还会喜欢?
没成想她现在还指望着那点喜欢,要去皇后面前给皇后添堵,还真是个傻透气的。
正当气氛僵住时,忽然一个小黄门跑过来行了一礼,细声细语地说:“中常侍,陛下和皇后起驾去清凉殿了,叫您把一应东西归拢过去。”
春陀听了这话哪还顾得上和尹月娥磨缠,胡乱行了一礼拔脚就走。
“什么时候走的?原话怎么说的,给我学一遍。”
“刚从正殿走,陛下说歇在……”
尹月娥望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走远,就连声音也被风吹的破碎。她死死咬着下嘴唇,心里一方面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陛下果然在椒房殿!一方面又嫉妒地要吐血:清凉殿是天子夏日居所,她还一次没去过,皇后说去就去。
她望向高大合欢树上收拢的满树花朵,想到合欢树尚且朝开暮合,是名合欢。而眼下种在未央宫前的合欢树正正象征了帝后琴瑟和鸣,只觉得树梢缝隙间透过的灯火迷离几乎把自己的双眸刺瞎。
小小的刘胥望着夜色中像一株沉默的老树一直定定站着的母妃,夜风渐渐有了凉意,他缩在乳娘怀里小声叫起母妃来:“母母——母——木木——”
他说话晚,就连母妃也叫不清楚,只能单字叠音地叫着。
孩子的呼唤终于把尹月娥从嫉妒和愤怒中唤醒,她把眼中的泪咽回去,上前从乳娘怀里接过他。
她抱着刘胥也没有乘辇一步步往回走去,孩子渐渐抚平了她的波动。
皇后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就是从前再美也该走下坡路了,何况又大病了一场。
自己对她,到底还是有些优势。
她想起绿音说的皇后是只下不出蛋的老母鸡,心里不觉愈发快意了很多。
陛下再宠她,她生不出孩子也是白搭。
王太后当日不也把栗姬这个又有宠又有皇长子的劲敌扯下马来了吗?只要她努力些,像王太后那样让胥儿登上皇位,以后她就是皇太后。
就算不像薄后那样被废,但到时候不还得看她的脸色?
还有春陀那些小人,以后有得他们好看。
夜色深沉中尹月娥抿紧了唇,下巴微微上扬,恍如看到了那胜利之时皇后对她伏低做小的样子。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世异事异,她不是宠爱仅此于栗姬的王太后,刘胥也不是刘彻最疼爱的小儿子,陈阿娇更不是随时会被舍弃的栗姬或薄后。
正所谓当局者迷,尹月娥过分高估了自己,但当下却只觉得踌躇满志。
尹月娥含着怎么样的恨意和希望走了,春陀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从陛下还是胶东王就伺候着,这么多年走来凭着的可不单是情分,还有脑子。
他非常自信,自己不会押错宝。
所以把尹月娥撂下不管后,他半点都没有担心会有什么所谓的后果。
皇后的意思很明确了,那就是眼睛里绝对揉不下沙子。
他既然要站队,就该站的彻底点。
春陀眼下正为迁宫忙的不可开交,陛下那意思可不是去住一天两天或是一阵子。是以整宫的一应布置除了殿中院子里的花草竹林都要搬过去而后才复原,他四处紧盯着不住叮嘱“小心着小心着”,只恨自己分身无术。
正忙的头晕脑胀时却见四福领着两个徒弟抱着碗莲宝贝一样地穿过人群,倒颇有几分忙中偷闲的意思,
他不由暗暗摇头,心想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从前这四福就只用伺候好花草就能在帝后跟前得脸,丝毫不用担心一个不慎就吃挂落。后来皇后走了,春陀还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看他以后怎么办,没想到他就老老实实地椒房殿待着也不钻营。
现下皇后一回来,知晓了他的忠诚,这小子只有更红火的了。
春陀从前还有些瞧不上这个老实人,但现在却想像他和杨得意都是自持有几分小聪明的,论运道还真不如四福。又想着黄门中能没多少防备交个心的也不多了,遂把从前那点微微不甘抛下,上前搭话道:“这去了清凉殿你可又得把这些重新弄起来,人手不够的和我说。这可是个大活,别硬扛。”
夜色中,四福憨厚笑着应诺。(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舅母
椒房殿侧殿前的纷争和其后春陀的忙乱,早已到了清凉殿的阿娇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她下了辇,由刘彻牵着一路往里进。
清凉的夏风拂过她的衣衫,带走残留的暑热。
跟着伺候的海棠几个都不觉微微舒开了脸上因着燥热而微微皱起的眉峰,阿娇手心里却不觉间泅满了汗。
她很紧张,很害怕。
因为什么,刘彻心里很明白。
建元二年的夏天阿娇来清凉殿避暑时怀上了昱儿,他永远不能忘记刚听到消息时那种震晕的幸福和感受到胎动的感动。
现在重新踏入清凉殿,就是他也有恍如隔世之感,何况十月怀胎的阿娇?
他紧紧地牵着她步伐坚定地往里走去,走到后来自己手心里也出满了汗。
但谁也没有嫌谁出汗滑腻,始终紧紧牵着彼此。
刘彻不知道,阿娇还有另外一层深深的遗憾。
她问自己,倘如当初一直在清凉殿中住到生产,昱儿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如果是这样,她现在的人生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吧。
只是,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她垂下眼帘,把眼中的泪雾逼回去。
这次,她会查明白椒房殿中为什么变成毒殿,她会查明白昱儿究竟是谁害死的。
待到终于到了凉气透心的寝殿,海棠和玉兰带着人去打水了,刘彻才终于放开她的手各去洗手净面。
每逢入夏,清凉殿中就会依着规矩收拾停当。
但能盼到皇帝来避暑的机会实在太少,满殿上下的侍女黄门也早不做期待,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却没想到这回连大病初愈的皇后都一块来了,冷清的清凉殿中一下熙熙攘攘起来。
在宫中伺候,最怕的倒不是行差踏错,而是根本就没有你表现的机会。
是以帝后来虽然带着用惯了的贴身伺候人,但到底还是有许多能被使唤表现的机会。
像打扫庭院、打水这些粗活不都要人干吗?
满殿上下都竭诚表现的结果就是不过洗手净面的功夫出来后,膳桌上已经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满桌。
炖肥牛、野鹿炙、笼蒸龟鳖、晾制风鸡、油炸馓子蜜蘸糕饼,各色蔬菜:笋、藕、葵、芥菜、韭菜、蕹菜、芜菁、荠菜、芋头、葫芦、荸荠等,膳桌最后摆满了水果:桃、梨、柑橘、柚、荔枝、桑椹、香瓜、甜瓜、菱角等。
阿娇不免失笑地看向清凉殿中主事,后者是阿娇走后换上的新任主事,这是第一次伺候帝后。见她摇头还以为是不够丰富,扑通就要跪下解释。
刘彻不待他开口就叫下去了,他可不想叫人在阿娇吃饭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再弄的她没胃口了。
阿娇莞尔,他这点自始至终跟前世一样,要人敬他却不要人畏他。
只是能明白这个道理的,实在太少了。
所以就连司马迁在《史记》中用长篇大论描述他的过错,而把他的功绩轻描淡写时刘彻也没有杀他。
他对司马迁说杀了他就是给了他青史留名的机会,而让后人都说他是个暴君。
但能下罪己书的汉武大帝还怕这样的议论吗?
阿娇明白,那不过是心中赞赏,赞赏到底有人能不怕他。
只有站得太高的人,才会这么渴望听一点批评。
不过,这世她不预备给司马迁这样的机会,她要汉武大帝威名万世赞颂。
她会为了这个目标,披荆斩棘。
用过了晚膳后,阿娇却主动提出要去见王太后。王太后那总得去看,也免得刘彻夹在中间难受。“既然回来了,总得去见见太后,这才是我做晚辈的正理。”
刘彻不免讶异地看她,他以为阿娇不会想去见母后,他也没有想强迫她。但她竟然主动提出来了,他略想想也觉得该去,免得日后朝中宫里传出诋毁阿娇不孝的话来。
左右去说两句话就回来,甚至阿娇要是不喜欢就在殿外等也行。
他站起身,唤春陀:“去叫御舆准备着,朕和皇后要去瞧瞧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