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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娇 (斑之)


  天子真真正正地当家作主了,他说一,绝没有人敢跳出来说二。
  向天子低头,不丢人。
  哪怕是侄子,是女婿,他也是天子。
  做好了心理建设的馆陶,其后谦卑的做派也就来的更自然了。
  为了阿娇,他不愿意去动馆陶公主的势力。倘若是往常,刘彻或许会为姑姑这样识趣高兴,外戚于他,已经不能再忍了。
  但是现在,他没有这么多心思去应付馆陶。
  馆陶与阿娇素来母女情深,刘彻不信阿娇如果真的筹划离宫会不给馆陶透半点风声,他甚至想会不会馆陶在这其中帮了忙。
  从前姑姑喜气洋洋地把阿娇交托在他手上,但是现在……
  刘彻心里百感交集,面上却肃然地迎着馆陶的眸子直直地问她:“姑姑,阿娇在哪?”
  他这句问话来的很突兀,全没有半点铺垫。
  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显露出来的第一反应是没法遮掩的。
  刘彻紧紧盯着馆陶还能算得上风韵犹存的脸,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用心地去观察一个人了,身居高位,下面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思很多时候对他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但是,阿娇实实在在地跳出去了。
  馆陶叫他失望了,她一瞬间的惊讶后,眼泪就止也止不住。于她来说,失去最心爱最骄傲的小女儿,比之刘彻的切肤之痛来的更深刻许多。
  阿娇,是她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啊。
  “姑姑!”刘彻见了她的泪,还是没有罢休,继续急切地催促着。
  馆陶公主哽咽不语,脸色晦暗不明。
  她越是这样,刘彻越发认定姑姑心里知道些什么。他起身走到馆陶跟前,逼迫她。“姑姑?”
  “死了!她死在悬崖下了,你不知道吗?你还要我们陪你装多久?”馆陶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站起来,字字泣血地说。
  每说一个字,馆陶都觉得在自己的心上活活地剐肉。
  忽然,她微微侧目,“陛下,您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逼了馆陶半天,只逼出这样一个答案。刘彻不免有些失落,心下黯然。却还不甘心,他不信就连馆陶都不知道阿娇的生死。
  武安侯的死,只要馆陶有心去查。也不是什么难事,刘彻一五一十就说给了馆陶。
  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来的是一阵渗入的冷笑。是馆陶,她一边笑一边哭。“这就是你说的金屋藏娇?”
  原先打算好的为了两个儿子同孙子低头撤出朝堂,换得陈家几世富贵的心思。在这极致的愤怒中,几乎灰飞烟灭。馆陶想起阿娇自生下来就格外地沉静,她经常无端地害怕,怕养不活这个轻飘飘的小女儿。
  在阿娇大病一场后,却慢慢地有了欢声笑语,变得像一个小姑娘了。陈午生性沉闷,好在待她之心是没的说的,两个儿子也随了他。只有这个小女儿,是同她真正贴心的。,活泼明媚,聪慧极了。
  阿娇,是她的骄傲。
  她把小女儿嫁进了天家,嫁给了她一直看好的侄子,为女儿换来了普天下女子望尘莫及的尊贵。但换来的就是,刘彻亲口告诉她,阿娇只怕因为武安侯毒死了昱儿而逃遁出宫。
  一片浑浑噩噩中,馆陶想起隆虑议婚时,她逗刘彘要不要也娶新妇后。阿娇回了府哭闹不休,扬起一张小脸对她哀求说不要把他嫁给刘彘。她当时不过以为是小女孩害怕,却还是答应了阿娇说王太后再说起就拒绝她。
  说到底,那个时候心里到底还是没有引起重视的吧。所以在王太后趁机说给景弟把这桩婚事坐实后,她见阿娇没有哭闹也放下心来。又想,阿娇才五岁,懂什么呢。而刘彘这个娘家侄子,却是委实不错的,聪明灵透。
  回了府后,日子一久阿娇那暌违已久可怕的安静又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预见

  幼时,她不过是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活泼爱笑,却是懂事的静。
  但这回,阿娇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
  有的时候,馆陶望着她,在她身上竟然看到了暮气。馆陶费劲了心思想哄她开心,她那个时候还疑心是梦靥了撞了邪,现在想来,竟然叫她从后背就弥漫起摄人的寒气来。
  阿娇,是不愿意嫁刘彻。
  她似乎对自己的未来,有一种恐怖的预见。
  馆陶一阵心悸,想到小女儿幼时含泪的哀求。她好半天才找到舌头,颤抖地说:“是我,是我害了她,我就该把听她的,就把她嫁给这长安城中的王侯家。”
  她闭上眼,想起小外孙浑身青紫的样子,想起阿娇叫子嗣压力逼得给刘彻纳美人的样子。
  馆陶公主,说到这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叫馆陶一句质问定的说不出话来的刘彻,却在馆陶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异样来。
  “姑姑,这是什么意思?阿娇从前说过什么?”他急不可耐地追问馆陶。
  馆陶仰起脸,这个大汉帝国最尊贵的长公主从来都是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此刻却流露出无尽的软弱来,她低低地说:“阿娇求我,不要把她嫁给你。”
  惊愕后面紧随着蚀骨的嫉妒,刘彻只要一想到她依偎在别人怀里笑,他就恨得不行。但是,到底是自己拥有了她。
  这也没有能宽慰他多少,他的心底在呐喊。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刘彻说不出话来,甚至连自己怎么出的堂邑候府都不知道。铺天盖地的疑问把他淹没,她喜欢他,这毋庸置疑。
  目光交接时,流露出来的情意,是骗不了人的。
  可是,为什么她还那么小的时候就不愿意嫁他?
  那个时候,他只是胶东王。她不可能知道他会成为太子,成为天子,她不可能预见这所有的一切。
  那么,为什么呢?
  娇娇,为什么?
  ?********
  又半月后。
  黄昏时分,下起了雪。竹歌伸手出檐下,接住飘忽落在掌心的雪。轻盈的雪花遇热便化,在这寒天里,肉眼可见地散作一缕清冷的雾气。
  竹歌收回已经湿润的掌心,在这一片寒意萧索时,不禁想起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天,也是这样的黄昏。
  他飘飘忽忽,踩着水面过河,却连衣角都未湿半分。
  一见钟情误终身,只需要那么一眼。
  她悠然轻叹一声,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感觉。
  他还记得她吗?或许,他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竹歌转身回屋,把漫天雪光关在身后。她进到卧房内,一室橘黄的灯影中,阿娇正在新灯下做针线活。
  竹歌脱鞋上炕,就要去抢。“小姐,明天做吧,把眼睛熬花了。”
  阿娇自然是不肯的,她往后一退,躲过竹歌。“好容易今天把这打的炕桌送来了,咱们又买了新灯和灯罩,天天睡那么早干嘛啊?”
  竹歌望着炕上摆满了各色鲜亮丝线的宽条案,叹了口气,伸出手,朝阿娇一努嘴。“小姐,我自己来做吧。”
  阿娇一咧嘴,“你做?竹歌,你那个绣工还不如我呢。”
  竹歌看着女人味十足,但绣工却着实比不上阿娇。
  而阿娇在宫中的几年得到了大幅涨进,已经达到了可以御用的水平了。
  而竹歌,自幼习武,哪有学这些女儿家东西的时候?等到为细作死士时,为了隐瞒身份,也是学过一段日子的,到能过的去也就行了。
  竹歌看阿娇一脸洋洋得意,心下有几分好笑。也不和她争了,只静静看着阿娇绣。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从前阿娘还在时。
  竹歌的心,跟着这橘黄的灯光一样温暖起来。
  此后又过了几日,阿娇终于绣完了这套冬衣。她细致地绣上竹歌喜欢的花样,还在衣领处绣上竹歌的名字。
  她在炕上平铺开来,又细细地去看有没有瑕疵。
  好在,翻来覆去地看过之后,没有发现。
  这还是她第一次独立绣完一套衣服,又自觉绣得还可以。自然想竹歌也来看看,她下了炕,左右活动一下胳膊和脖子,往外走去。
  竹歌去了县上,也该回来了啊。
  她站在廊下,望着皑皑白雪覆盖下的丘山青黛和叫人踩出来的蜿蜒一脉土色。
  雪,还在下着。?
  剔透的雪花,像极了春天时叫风吹落得满地梨花。它在寒风中,忽上忽下,轻盈自由,打着旋落到地上。
  廊下结了一条长短不一的冰凌,映着淡薄的日光折射出五颜六色绚烂的颜色。阿娇踮起脚扳下一根,冰澈透骨,到了手中凉的她马上就把它丢了。
  冰凌摔在地上,清脆入耳。
  天穹清清,连云也没有,只有几只孤傲的山鹰笔直飞过。院中一颗笔直的白桦林木,俊秀极了。阿娇耐着性子又等了怕有三刻时分,还是不见竹歌回来。眼见炊烟袅袅,便先进了厨下去做饭。
  入了冬后,天天吃什么的确是一个没有悬念的问题。
  不是干菜就是腊肉,竹歌连买回来的山羊肉没吃完的也抹上粗盐腌上了。唯一称得上新鲜的只有鸡蛋和萝卜,但是蛋入了冬后难买了,萝卜买回来的几十斤虽然没有吃完,而且还是那么脆爽,但是天吃也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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