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初的身姿挺拔,气质如玉如芝,眸子里似乎藏着点点星火,远眺苌笛一行人离开的方向。
“走了也好,最近这咸阳不太平,留下反而让人担忧。”他撇撇嘴,拣起盘子里的花生米丢进嘴里。
胡亥悠悠叹气:“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央鱼不满的瞪眼,手推了一把神游天外的苌笛,“苌笛姐姐你可得小心点!”
苌笛悻悻收回心思,端坐正色,“我分得清是非……”
“你们在说什么?”吕殊不明白这两人打什么哑迷。
“没什么啊,就是离去前,没有看见一个故人相送。”
苌笛如实回答,吕殊更是蒙了一头雾水,索性不问了。
苌笛也不打算解释,却道:“这一路不会太平,大家可得小心着点。”
央鱼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点点头。
吕殊哦了一声,并不在意。
苌笛再次掀起车帘,繁华的街景已经变成了春意盎然的郊外,三月的风不热不燥,吹在脸上顿时舒缓了人整日紧张的神经。
“…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苌笛说的极小声,风吹消匿,坐的离她最近的央鱼都没有听到。
行至晌午,一行人在路边一家简陋的茶摊子上歇息。
简陋得只有一块竹竿撑着的藩布,和几张摆放零散的桌椅,以及阳雨天气时可以遮蔽的布蓬。
一块三尺见方的藩布看不清原本的颜色,现在呈一种灰褐色。红色的笔墨画的“茶”字,也因为老旧而有些模糊不清。
索性多看几眼还看得出。
藩布被挂在竹竿上迎风飘飘,日头下的照出阴影在苌笛的头上忽明忽暗。
央鱼不顾形象大口的喝着茶汤。
苌笛失笑,掏出手帕给她擦拭嘴角。
吕殊喝了一口,忙“呸呸”把茶渣吐出来,道:“这也太难喝了吧。”
“忍忍。”苌笛淡淡的道,端起粗糙的土碗抿了一小口,也忍不住皱了眉头,果断放下茶碗。
这苦的有没有天理了?
她往周围看了一圈,吕文面色不改依旧淡定,川先生抱着子婴巍然不动,子婴难得破功,盯着茶碗一脸嫌弃。
她再看看坐在车辕上端着碗谈笑风生的潘勇潘江,他们倒没什么讲究。
苌笛转过头,心中酸楚难耐,拍了拍央鱼的头。
不知道当年央鱼和妱娘一起逃出来的时候吃了多少苦?
“我长大了,头被拍多了会傻的。”央鱼一脸澄澈天真的说道。
苌笛哈哈笑。
一个布衣衫的男子走过来,坐在了她们的斜面。
男子笑道:“来碗茶。”
卖茶的老头熟捻的给他倒上一碗。
他端起碗动作流畅温雅,仿佛不知道那是苦涩难喝的浊茶,而是上等的浆酒。他仰头,喝的不疾不徐,一滴不落的尽数倒入口中。
“再来。”他道。
卖茶的老头笑眯眯的再给他倒满,男子这次并没有端起就往嘴里倒,而是将目光移向了吕殊。
“你这小姑娘好不害臊,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出门在外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毫不相识的男子是极不尊重极不礼貌的事?”
吕殊没有被男子这么炮轰的一溜话吓到,反而大胆起身向男子走去,围着他转了两圈,又凑近仔仔细细端详那男子的脸。里里外外的从眉毛尖儿看到头发丝儿,一寸都不放过。
男子有些愠怒,挑眉道:“再看,看了可是要给钱的……”
吕殊已经往男子身上扑了上去,苌笛来不及阻止,下一瞬扶额望天。
☆、第四章 公子高和杀士
“小圆子啊!”
川先生疑惑。
“真的是你啊!”
子婴偏头看过来。
“你这么多年去哪了啊!”
央鱼捂脸表示不认识此人。
“你不知道我们多想你!”
两个不知道情况的车夫喷出刚刚喝进去的茶。
“……”没有人阻止这个女流氓吗??吗?
男子失策,冷不防被吕殊这么个小身板压得喘不过气,恢复知觉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吕殊,以防他活了小半辈子最后晚节不保。
男子爬起来立刻后退几步,左手抓着藩布下的竹竿,右手微颤的指着神情亢奋的吕殊,“你还……”!!!
刚说出两个字,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记忆中的碎影和眼前朝他扑来却被苌笛拽住的人,一层层的开始拼接间合。
“吕殊?”他不可置信的道,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嗯!”吕殊两眼放光。
潘勇潘江大悟:原来认识!
子婴努努嘴,侧过脸去,暗暗吐出一口气,“幸好不是认识我家央鱼。”
那人整理了下被吕殊毒手的微乱衣襟,同吕殊吕文坐上一桌。苌笛和央鱼去川先生的桌子边上挤了挤。
川先生道:“苌笛你认识他?”
“早些年,在我们一家还没来咸阳的时候,他曾是父亲的学生。”苌笛道,看向那谈笑晏晏的三人,目光柔和,“他为人温厚,做事靠谱,跟谁都能谈得来。”
靠谱?真没看出来。川先生想道。
吕文从前是泗水郡的一个县乡的教书先生,后来家道中落,开设的学馆就败落了。
不过有这么个奇葩的学生还真是怪哉,但是相比之下,光天化日之下扑倒人家把人家弄得衣衫不整的吕殊,倒是颇为奇特,咳咳。
张子房自顾自的道:“我这些年做着些富贵人家的生意,送笺护镖什么的,总之日子过得舒心畅快。”
“……先生你们当年一声不吭就走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害的我跟阿季找了你们好久……”
说着便要作抹泪状,吕殊看不过,于是在桌子底下用自己的脚跟狠狠的问候了他的脚趾头。
张子房嘻嘻笑了笑,仿佛并不觉得痛。
吕文温声道:“当年走的急,没来得及告诉乡亲们。这次我们正是打算回泗水……”
“那我送你们一程,反正我无事可做,正好阿季在县里当值!”张子房一派自来熟的做派,苌笛吕殊见怪不怪。
吕文想了下,问:“不耽误你?”
“不耽误不耽误!”张子房连忙笑道。
吕殊在一旁“切”了声,再对张子房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央鱼再端碗喝了满满一碗茶,咂咂嘴,“完咯!”
子婴凑过去,“央鱼,什么完了?”
央鱼也贴近他,神秘兮兮的道:“唔……就是吕殊姐姐,她……哈哈……”她徒然提高声调,一脸严肃的道:“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说的自己好像比他大了几岁似的。
子婴睁着大圆眼,以幽怨的目光对之。
“不就是比我大了五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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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茶的老头眯眼笑,对张子房说道:“下次再来。”
“好咧。”
潘勇潘江都去驾吕文那辆马车了。
张子房占了原先潘勇的位置,靠在隔板上惬意的挥甩马鞭子,马儿吃痛嘶嘶的叫,然后开始轻速慢行。
天光渐稀,苌笛看了眼外面,道:“已经驶出咸阳地界了。”
张子房嘴里叼着根从路边采来的狗尾巴草,闻声“嗯”了下。
扶苏给他们准备的文书通牒十分齐全,倒省了许多事。饶是如此,他们也不得不把心提到嗓子眼。
“苌笛,你们这是得罪什么人了?”张子房一面驾车一面闲聊。
“怎么,怕了?”苌笛抿唇笑道,掀起帘子出去,坐在张子房旁边。
“你如果现在走还来得及。”苌笛用特别认真的态度,极其明确的说道。
张子房扭过头,气哼哼,“你这摆明是看不起我。”
苌笛点头如捣蒜,“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张子房觉得跟苌笛讲话很费劲也很伤脑,小时候是,现在仍然是。
“安静点!”张子房突然把苌笛按进车里去,向后面那辆车打个手势,潘勇潘江心领意会拖住辔绳,马儿立即停立。
车夫不是简单的车夫,张子房也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张子房。
潘勇潘江从马车底部的隔层里拿出两把长剑,张子房也从腰间解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布袋。
布袋褪下,露出一柄弯月匕首,匕首的刀锋处不是平直的,而是像砍柴的镰刀一样有锯齿,那锯齿锋利尖锐,张子房曾拿它在冬夜里炙烤兔肉。
苌笛心中一动,随即又失笑。她打开了车内储物的小箱笼,取出三把薄利的匕首,虽不及张子房的“弯月”,但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也能在紧急时刻保命。
她分发给吕殊和央鱼,自己也藏了一把在窄袖里。
“央鱼吕殊,你们怕吗?”
央鱼吕殊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答道:“不怕!”
怕有什么用,她们自从六年前跟扶苏公子来到咸阳住进公子府,就和他绑在了一起,生死与共荣辱与共。
此处已经到了一处山麓,再往前走几盏茶的功夫就能遇到村落,离镇里却还有段距离。
敌人选择在这里伏击是最有利的,但是对于苌笛他们来说这是最糟糕的。他们不可能现在有去镇上搬救兵的机会,即使他们手上有扶苏给的调遣令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