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离墨其实也没说错,折子字字珠玑,虽辱骂弦歌,可明里暗里却指骂他昏君。
昏君?
他倒乐意做一做昏君,免得对不起他们煞费苦心。
修离墨凤眸一掠,攫住了杨国公的目光,微微一眯,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不见一丝光亮。
杨国公头皮发麻,遂低了头,心底却暗叫不妙。
帝王那眼神,他怎么觉得特别大难临头了?
“皇上,微臣弹劾妖女,皇上若不处死妖女,恐不能服众,寒了一群臣子的心。”殿内的气氛越来越冷凝,修离墨的眸子黑得能滴出水来,镇西将军冒死进谏。
身后有声音附和,“臣随皇上南征北战,皇上乃当世枭雄,莫英雄难过美人关,被美色迷昏了头。”
“当年先祖爷攻打慕幽国,一连攻占慕幽国三十余座城池,慕幽国险些亡国。却在紧要关头,先祖爷被慕幽公主迷得失魂落魄,最后放弃攻占下的城池,带着妖女回国。后来妖女还怂恿先祖爷废掉太子,立她的儿子为储君,引起修夜八年内乱。活生生、血淋林的例子,皇上莫忘了,重蹈先祖爷当年的覆辙啊。”
越说越激动,连旁观的官员差点都随他们跪下请命了,可对上帝王冷凝、讥诮的眉眼,什么话都吞了回去。
殿外日头高起,金色的光线染了碧瓦,熠熠生辉。
光芒从修离墨沉黑的眸子泛过,带着丝丝冷冽,消融在曜黑的眸子里。
郎寂跟了修离墨将近四年,可从未见过帝王在朝堂上发怒,今日镇西将军苦苦相逼,帝王的耐性被耗光,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
依郎寂看,姑娘性子冷清,对皇上却是真好,不像那种会祸国殃民的妖女。
夙玉庭看了一场好戏,眼见修离墨嘴角抿成一条线,身上的寒气越来越浓厚,这才站出来。
“镇西将军,你这话可就不对了。皇上不处置妖......”
夙玉庭看着跪在地上的镇西将军,刚想说妖女,徒然察觉一道冷冽的目光落在身上,余光瞥向金銮宝座,抿唇一笑。
清了清嗓音,“夏川皇后,寒的怕是你的心,还有江妃,跟我们这些臣子可没半点关系,你别牵连我们受累。”
抬袖指向站立的官员,这些官员都是人精,有了夙玉庭开口,忙撇清关系。
镇西将军的脸越来越黑,本来在边关风吹日晒,皮肤干燥黝黑,这些彻底黑成锅底。
他承认夙玉庭有排兵布阵之才,可他目中无人、太放肆,他甚是讨厌这人,这会儿又公然在朝堂上跟他唱反调,镇西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
把江妃扯进来,这下群臣都以为他是出于私心,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夙玉庭桃花眼一眯,眼尾上扬,吊儿郎当地绕着跪地的年轻官员走。
边走边谴责,“你说说你们,承君恩,食君禄,你们不好好安守本分,替君分忧,偏要牝鸡司晨。江东发水患,百姓流离失所,你们管了吗?张大人的公子横行霸道,强抢民女,百姓怨声载道,你们怎么不去管?偏要来为难君主,合着都觉得皇上好欺负是不是?”
无辜受累的张大人是吏部侍郎,他儿子确实仗势欺人,可他为官清廉,管不下那不孝子,没想到被夙玉庭当着众文武百官的面指出,老脸一时拉不下,胆颤心惊看向皇帝。
皇帝面沉如水,瞧不出喜怒,也不开口制止夙玉庭。
众朝臣的视线本跟随夙玉庭,提到张大人的儿子横行霸道,他们也略有耳闻,纷纷侧目看向张大人。
张大人腿下一软,“扑通”跪地,想请罪,夙玉庭挑了挑眉,摸了摸鼻子,怪自己一时大嘴巴,把这事抖了出来。
又若无其事地一掌拍在一名年轻武将的肩膀上,低头轻笑。
却是那名引先祖爷例子的官员,他适才看皇帝沉默不言,又是一腔热血,所以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现在被夙玉庭搅合,他才清醒过来,后怕地抬眸看向帝王。
对上那黑得像一团漩涡的眸子,只觉得被什么东西打在胸口,闷得紧。
“李大人,本将也随皇上南征北伐,皇上是当世奇才,本将可没瞧出皇上哪里有昏君的潜质。还是你眼睛比较犀利,你倒来跟本将说说,皇上哪像昏君了?”夙玉庭手下使力,这番话吓得年轻的武将冷汗涔涔,他可没说皇上像昏君,这不颠倒是非黑嘛?
夙玉庭轻笑一声,抬头看向金銮宝座上的修离墨。
修离墨眸如清水映月,面如冰雕,轮廓立体深邃,身子缓缓后靠,慵懒抬眸,修长的指轻敲龙椅。
邪魅诡异,却又超尘脱俗。
“夙将军,您......”年轻官员想辩驳,夙玉庭猛地低头,他身材魁梧,年轻官员又跪在地上,身高的优势让他自带一股睥睨众生的骄傲。
“李大人。”夙玉庭倏地拔高声音,“先祖爷那时尚未灭了慕幽,可咱们皇上,已经一统天下,他们能相提并论吗?况且你哪只眼睛看到夏川皇后祸国殃民了?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你就说她是妖女?”
“你道皇上为什么放着倾城美女不要,偏要她一个妇人?你莫不是以为皇上昏庸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修离墨眸色变深,嘴角冷冷勾起。
好你个夙玉庭,敢拐着弯骂他。
阴昭目光游离在夙玉庭和修离墨身上,他怀疑夙玉庭这番言论是修离墨授意。
听到夙玉庭后面一句话,他差点笑出声来,忙握拳抵住唇瓣。
夙玉庭忒胆大包天,也不怕啊墨秋后算账。
被夙玉庭一闹,除了请命的官员惴惴不安,其他官员倒是松了一口气,殿内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各位大人,你们是不是也在好奇这夏川皇后到底如何倾国倾城,迷了咱英明睿智的皇上?”夙玉庭感觉脊背一凉,却强撑着起身,踱步回到自己的位置,眸光却掠过众人。
众人一凛,低头窃窃私语。
郎寂眼皮轻跳,偷偷打量帝王,见帝王微微眯眼。
跟了他四年,自然知道他这神色,恐怕夙大人并非皇上授意,且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夙玉庭嘴角的褶皱变深,爽朗的声音如清风拂过,吹起阵阵涟漪。
“实话告诉你们,本将见过夏川皇后,她绝非倾国倾城的女子,顶多清丽可人,所以你们的担忧都是多余的。那女子无色,皇上自不会沉迷美色。”
众人唏嘘,抬头看向帝王。
帝王眸色淡淡,既不出声,也不阻止。
看样子是默认了。
众人的好奇心顿时被吊了起来,一个无甚姿色的妇人,凭什么得到皇帝的青睐。
这些年也没听说夏川国的皇后姿色倾城,夏川皇帝最宠的还是他的贵妃。
“夙将军,这内里难不成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夙玉庭故意卖关子,却有人忍不住问出声。
“自然。”夙玉庭点了点头,偷偷看向皇帝,见他眸中并无不悦,这才松口。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天下和女人,孰轻孰重,皇上清楚利害关系
“说起这夏川皇后,也是一代奇女子。她本是慕幽国公主......”
说到这里,夙玉庭故意停了一下,眼梢掠过众人。
果然如他所料,众人瞠目结舌。
而殿堂之上的帝王,却微微眯了眼睛,漆黑的眸中闪过阴骛偿。
藏在袖中的手蜷曲成团,手背上的青色脉络清晰隆起,血液在飞速流动。
夙玉庭却没留意到修离墨的变化,继续道:“相信众位也略有耳闻,当年皇上在慕幽为质,娶的正是这慕幽唯一的公主——悬月公主。后来悬月公主病逝,皇上率军回国,却被有心人传言,说悬月公主被皇上暗害。”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怎会狠心残杀自己的妻子?当年皇上有心一统天下,而公主善解人意,为了替皇上分忧解难,提出要到夏川国潜伏卧底,皇上不允,奈何公主心意已决,皇上又非拘小节之人。”
“天下和女人,孰轻孰重,皇上清楚利害关系,便派公主潜到夏川,谁知夏川皇帝慧眼识珠,公主一身才华气质叫他瞧上,公主为了不暴露身份,且成为夏川皇后能更好地协助皇上,便忍辱偷生,这些年一直暗中给皇上送消息。”
“相信各位大人还记得四年前,我修夜国起兵攻打月漠国,这可是征伐天下的第一步,只能赢不能输,不然便落得一败涂地。彼时慕幽国修书夏川国,想结盟共同对抗修夜国,若两国联手,咱们便无还手之力。可还记得那时夏川国的态度?”
夙玉庭循循善诱,朝堂上又全是心思巧妙之人,很快便有人猜测出来,惊呼道:“难道是夏川皇后在相助?臣记得当时夏川国直接拒绝了慕幽国的提议,我们才有时间一举攻下月漠国。”
“难怪,那时微臣还觉得疑惑,这夏川帝非昏君,连臣都清楚,若修夜国吞了月漠国,那其余两国就岌岌可危,联盟是最好的手段,可夏川国连考虑都没考虑就一口回绝。原来是公主在暗中操纵。”又有人低声附和。
“巾帼英雄啊,如此奇女子,倒是我们错怪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堂下闹哄哄。大抵都是夸耀悬月公主深明大义,感叹自己错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