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医师诊了诊脉,眉头打成个结,说是惊惧过度所致。乳母连称冤枉:只喂了两口奶,哪里吓到了他?奥医师望了她一眼,让她报告御年寄松岛。
乳母坑坑巴巴地说完,松岛张口就问:“贞次郎大人前两日精神不济,为何不早叫奥医师?”
乳母吓得一个激灵,忙伏在地下说:“贞次郎大人渴睡,也是幼儿常有的。”
“你糊涂!”松岛狠狠骂了一句。
“奥医师说吓着了,贞次郎大人一直在房里,并没有其他人出入。”乳母抬起脸,眼里蓄满了泪。
“当真?”松岛紧紧盯着她的脸。
“当真,白日一直看着,晚间也在隔壁留人,时时警醒着。”乳母忙忙地辩解,并不像在说谎。
“晚上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松岛垂下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说完后立刻凝神看她。
乳母心里电光一闪:近来大奥谣言纷纷,都说有天英院英灵出没。松岛此问可能也由此而起。
到底有没有声音?夜夜乳母陪在贞次郎隔壁,似乎并没听见什么。不过贞次郎是安静孩子,夜间从不哭闹。她和女中暗中庆幸,庆幸能一夜睡到天亮,不像竹千代的乳母夜夜喂奶,双眼熬得通红。也许自己大意了,少了份警惕心,最近每晚睡得极熟,醒来天都大亮了,就算有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哪怕心里打鼓,也不能表露出来。将军子嗣歇息时乳母必须时刻看护,不然就是失职。想到这里,乳母连忙说:“并没听到什么声音。贞次郎大人睡眠很好。”
“混账!”松岛突然骂了起来。
松岛猛地站起,急急地说:“贞次郎大人夜里睡得好,白日却没精神,难道不该注意吗?”
乳母吓得两行眼泪直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榻榻米上。
“奥医师最后怎么说?”松岛冷冷地问。
“奥医师开了方子,说是凝神静气的。贞次郎大人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大碍。”乳母嗫嗫嚅嚅地说。
“受了惊吓……”松岛重复了一遍,乳母悚然一惊,又伏在地下不动了。
“你回去好生看着贞次郎大人。”松岛厌恶地挥了挥手。
乳母如蒙大赦,悄悄地溜走了。
门外有女声响起,是专属女中阿富来送茶。
阿富把桐木托盘放下,瞥见松岛额上有汗珠沁出,出去绞了把湿手巾,放在松岛面前。
松岛默默拿起手巾,在额上按了两按,脂粉已经裂开,露出两条深深的横纹。
“天气热,一动就要出汗。”阿富轻声说。
“天虽然热,我倒冒冷汗呢。”松岛轻飘飘地说了句。
阿富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解。
“奥医师说贞次郎大人受了惊吓……受了什么惊吓呢?”松岛自言自语似的说。
“贞次郎大人年纪小,受惊也不奇怪。”
“我不放心。近日来老说什么白绢外褂夜间出现……”
“松岛大人遣人去增上寺祭拜了,想来无妨了吧?”
“不能掉以轻心”,松岛抿了抿嘴,大声说:“必须找个有法力的法师祈祷。”
“增上寺住持就可以吧?”
松岛缓缓摇头,低声说:“深川清住町有一处灵云院,供的是白狐宝珠,十分灵验。住持东冥法师原是吉祥寺的高僧,我将他推荐给大御所,他在深川自立门户。现在事关重大,必须要寻他。”
“找人代去?阿富愿意去。”
松岛低声说:“我自己去一趟。大约傍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继续装神弄鬼。
第69章 现身
大奥女中都有门禁,松岛虽是御年寄之首,也不能例外。松岛匆匆出门,也早早回来了。她带回来一堆灵符,命人郑重其事地挂在贞次郎房里。贞次郎已服了药,正睡得香甜。松岛垂头去看,他脸色红润,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上,看上去没有丝毫异状。
松岛长长地出了口气:看样子东冥的加持祈祷有了作用。
东冥原是吉祥寺的普通僧人,法名月膳。相貌俊俏,又天生一副好嗓子,讲起经来生动易懂,有不少忠实信众,松岛也是其中之一。因为松岛是大奥女中,月膳格外巴结些,松岛也投桃报李,将他引荐给大御所家重,从此成为灵云院的住持,改名东冥。
松岛对东冥的法术极有信心,受她影响,灵云院也成了大奥女中常去的寺庙。东冥说贞次郎的住所方位不佳,容易受邪灵侵袭,最好搬个地方住。松岛也暗下决心,明日就给他换地方。
还是竹千代大人省心。不愧是未来的世子大人,有德川代代祖先庇佑,百无禁忌。松岛暗暗叹气。
贞次郎一直睡得熟,乳母在一旁守着,慢慢也有了倦意。
窗外是一轮满月,刚升起不久,低低地挂在枝头上。房里静极了,只有贞次郎匀净的呼吸声,乳母俯身看了看,一切如常。
药也喝过了,奥医师说最好别喂奶,到明日完全恢复了再说。乳母叹了口气,拉开门到隔壁去,那里已铺好了被褥,今晚她要在这守夜。
行灯罩着淡白帛纱,映得灯光柔和了许多。乳母把贞次郎的衣物拿出来翻检,再过几日贞次郎要送到御台所大人处养活,这些衣物都不用了。都是簇新的,实在可惜。
虽说是御台所大人抚养,贞次郎还小,衣食起居还得乳母照顾。乳母觉得幸运——贞次郎是将军大人的次子,母亲只是寻常侧室,并不受宠。贞次郎由御台所大人抚养,比留在生母身边好得多。
贞次郎的境遇好了,乳母才能沾些光。她丢下自己的孩子进了大奥,为的也就是这个——对丈夫孩子多少有所助益。虽不求像三代将军大猷院的乳母春日局那般,能多少有些话语权也好。
乳母怔怔地想着,一阵轻风拂过,她觉得困倦异常。先躺着歇息会吧,只闭闭眼睛,还没到就寝的时候呢。
乳母再醒来时已是深夜,行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屋里漆黑一片。她猛地起身,四周寂静非常,值班的女中们都睡熟了。
格子窗开着,满月洒下清辉,像一块浅金补丁,四四方方地钉在榻榻米上。虽是夏末,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燥热,但贞次郎年纪小,最好还是关上窗。想到这里,乳母抹了抹眼睛,蹑手蹑脚站了起来。
又是一阵风来,风里有淡淡的香气,像是花香,又像药草味儿,甜里带着一丝苦。格子窗摇了摇,房里多了个人——乳母瞪大了眼睛,那分明不是人,只是一件衣裳!是那白绢白褂!
白绢白褂飘飘荡荡地来了,乳母一步一步后退,整个身子贴在拉门上。拉门背后就是贞次郎,他睡得正熟,不能让这妖怪到那去。
白绢白褂步步紧逼,房里忽然暗了下去,榻榻米上的月光不见了。乳母心中惴惴,月亮被云挡住了,一定是妖怪施了妖法。她必须大声喊人,让人过来保护贞次郎大人。
乳母张了张嘴,只发出低沉的嘶喊声,白绢外褂的袖子挥了挥,扫在乳母脸上,乳母只觉得一阵剧痛,像被利刀刮了一刮。
“梦月院我已经找到了。”白绢外褂发出低沉的声音。
梦月院早已死了!乳母两只手按在拉门上,死死地垂着头,不敢看对方。
“他就在隔壁啊。”白绢外褂又说话了。
隔壁是贞次郎大人,不是什么梦月院!
乳母猛地抬头,耳中传来尖利的笑声。
“我要把他带走。”
不能带走他,你认错人了!乳母拼尽全力伸出手,想揪住白绢外褂的衣襟,外褂突然飘了起来,兜头把乳母裹在里面。乳母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鼻中嗅到一股浓香,脑子顿时糊涂起来,渐渐失去了知觉。
有人说黎明是最黑暗的时候。太阳快要出来了,夜魔不愿退去,竭力用黑色翅膀罩住世界。
东边的天际逐渐显出微光,大奥走廊上的赤铜行灯还亮着,无精打采的暗黄色,混着灰色晨光,显得格外黯淡。再过会工夫,整个大奥就会苏醒过来,开始新的一日。
走廊上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似乎有谁在仓惶奔跑。走廊两侧住的人都被惊醒,揉着朦胧的睡眼,心里有些奇怪——大奥规矩森严,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大奥里跑动?
御年寄松岛向来醒得早。也许是昨日累着了,到了晨光微熹时候,还停留在梦里。门轻轻一响,松岛立刻睁开眼,含糊地问:“怎么了?”
“有急事禀报松岛大人。”是阿富的声音,语速快得很,和平日大不相同。
松岛知道阿富是妥当人,特地叫醒她,定是有非同小可的事。她揭开被子,在寝衣外披上外褂,沉声说:“让人进来。”
有女子步伐不稳地进来了,松岛一眼看出是侍候贞次郎的女中,顿时心里一沉。
“怎么回事?”松岛厉声问。
“贞次郎大人……”女中哽咽着说,一张脸上泪痕交错。
“怎么了?”阿富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问。
“贞次郎大人垂危……已经叫了奥医师……”
“乳母呢?”松岛脑中电光一闪,昨晚应该有乳母值夜。
“乳母刚被救醒,眼下满嘴胡言乱语,不敢禀告松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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