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来西之丸,已有数月不见她了,她的模样仍然刻在心里,一点也没褪色。家基倚在庭石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下名字。阿种不算好名字,似乎烟火气太强了些,在他看来刚刚好,念在嘴里别有种沉甸甸的踏实。
父亲突然让他搬到西之丸,他不是不明白原因。连拒绝了两位宫家女王,父亲虽未发怒,自然也是不快的。宫家是天皇亲眷,为了朝廷和幕府的和睦,他必须做出牺牲。他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只是不愿放弃阿种。
西之丸虽与本丸隔开,女中们常常来往,谣言也传得风一样快。说将军大人有意为阿种择婿,暂定为“御三家”的人。他假装不以为意,心里当真焦灼,暗地里寻思,觉得消息不一定可靠——御三家只有纪州的世子治宝未定亲,只是治宝比阿种年纪还小些,怎么看也不大般配。
白天有许多事忙着,练书道、学汉学,背诵四书五经,当然还要练习骑射。他骑马功夫已经极好,什么样的马都能驾驭,驰马的魅力也小了许多。不过有些事做,反而会觉得轻松。一到晚上,他闲下来,便有无限的苦楚。把各大名家的世子都在心头过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有惘惘的威胁。
夜风拂过,赤松的针叶沙沙作响。家基猛然从思绪惊醒,熟悉的焦虑又袭上心头:父亲大人可能真会把阿种嫁给治宝,而且可能很快,也许就在一两个月后!当时万寿姐姐出嫁时也仓促,连嫁妆都是广桥匆忙准备的,只为让她早日离开。
阿种也要离开,要嫁给素不相识的男子……想到这里,家基心里一阵剧痛,一颗心像被人攥在手里。他能怎么办?自从被发配到西之丸,他与阿种许久不见了。他日夜煎熬,阿种的日子只会比他更难过,毕竟她孤身一人来到大奥,孤立无援。
广桥是个好人,但广桥也不能帮她,家基叹了口气。广桥反对他和阿种的事,他并不怪她。说到底,这段感情本就是不该有的。她只是他的妹妹,他注定要娶个出身煊赫的正室妆点门面,不管他喜不喜欢。
注定……他偏不信这些。家基握紧了拳头,关节处挣得发了白。四周陡然暗了下去,抬头一看,月亮不知去了哪里,半面天空都乌云遮盖了。风里带着浓浓的湿气,似乎要下雨了。初春的天气真是易变,方才还是宁静和煦的春夜呢。
家基提起葵纹提灯,慢慢地向回走。西之丸只住着他一位主君,余下数十名女中。女子胆子小,晚上一向不敢出门。若是落了雨,更蜷在房里不出去了。
家基心里升起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也许,也许今晚是个好机会。他在大奥呆了十几年,所有的小路都一清二楚。只需要等到深夜,等所有人入了梦乡,从大奥园子绕进去,拣草木葱茏的小道走,路上不会遇见人。
他抬头看天,有微凉的雨滴落在脸上,心里灼热,只觉得一阵痛快。他也不去擦,喃喃地说:“再下大些吧,雨幕是最好的隐身术。”
种姬自小胆气壮,不喜欢女中在房里陪寝。广桥尊重她的习惯,只让女中们在隔壁房间歇着,不得种姬大人召唤,绝不能擅自拉门进房。
静静的春夜,早开的杏花怡然自得地开放着,映着月光,显得更白了,活像枝头的积雪。杏花没什么香气,只有淡淡的类似脂粉的气息,混着草木馨香一阵阵飘进来。
种姬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春天特有的味道。春天是万物新生的季节,可惜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女中铺好了被褥,小心翼翼地走了。近来种姬越发沉默了,她还是彬彬有礼,从未发过脾气,女中们也觉得危险。见广桥对她的态度越发客气,女中们也有样学样起来。
窗户开了一半,行灯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她苗条的身影映在墙壁上,拖得长长的,猛一看有些怕人,像是硕大无朋的怪物。
种姬呆呆地望着火苗,忽然觉得吹进房内的风带了些潮湿,下起雨来了。侧耳去听,有沙沙的雨声。春夜的春雨,杏花花瓣要被打湿了。
早该歇息了。女中怯怯地敲了敲门,似乎提醒她时候不早。种姬应了一声,把被褥盖在身上,做出睡下的样子。女中轻轻灭了行灯,又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种姬在黑暗中睁开了眼。最初漆黑一片,不久习惯了,也能看见房中器物的轮廓。漏进来的月光格外明亮,照在榻榻米上,是一片银色的方块。
她试着把手放在月光下,皮肤白得耀眼,微微泛着青。心头忽然涌上不吉的预感,她把手收了回去,默默地盯着月光看。
时间一点点流走,她没有一点睡意。最近一直是这样,怎么也睡不着,只有快天明时才能朦胧睡一会。
隔壁的女中早已睡着了吧。万籁俱静,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隐隐听见庭园里野鸟朦胧的啼叫声,像是被什么惊醒了。种姬侧耳去听,似乎还有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么晚还有人醒着?也许是去方便的女中。
雨下得更急,噼噼啪啪地打在屋檐上。种姬从被褥坐起身来,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杏花,花瓣会被打落吧。她好想给它们撑上一把伞,可这行动会被女中笑话。毕竟她是寄人篱下。虽说是将军大人的养女,和正经姬君仍是不同的。
拉门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有人在外面。种姬以为听错了,门外人又迟疑地敲了一下。声音很轻,像是怕人听见。
“有什么事?”她以为是女中,不禁有些奇怪。广桥叮嘱过的,女中从不敢打扰她。这夜半时分,难道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门外的人没有做声。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不知从哪里得了勇气,她赤脚跑过去,一下拉开门。
走廊里有浓重的湿气,黄铜行灯发出黯淡的金色光芒。种姬一只手紧紧地按住门框,似乎全身力气都不见了,眼泪滔滔地涌出来,在脸上划出道道湿迹。
一个全身湿透的男子站在门前,火光在他瞳仁里闪动。种姬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明明是短短的一瞬,只觉得格外长。
他也只是望着她,雨水从他发髻、衣裤中流下,在脚下汇成两块水洼。
“阿种。”声音粗粝沙哑,像是受着酷刑。
家基哥哥半夜来找她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只听见雨声,雨下得更急了。
不能让旁人看见,她的名声不要紧,只是不能害了他。种姬伸手把他拉进门,轻轻关上了拉门。
“阿种,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他并不抬头,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句。
种姬的眼泪又汹涌地流了出来。喜悦的泪水。
第138章 狩猎
樱花开了又谢,江户春已深了。
江户品川一带有个猎场,历代将军常去那放鹰狩猎。暮春时节,山鸡野兔吃饱了饵食,长得肥肥壮壮,正是打猎的好时候。将军家治懒懒的,提不起精神去,世子家基偏偏兴致高。
“儿子还没去过品川,听说在海边,景致也好。”
将军家治侧头看他,近来这孩子突然开朗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常带笑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莫非他听说阿种要出嫁,果然死了心?所以安下心来。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将军家治长长地叹了口气。
“品川那很荒僻,没什么好看。只有座东海寺,和德川家有些渊源。”
“听说了,是三代大猷院命人建的,住持是泽庵宗彭。”家基兴致勃勃地说。
“大猷院常去东海寺,大猷院殁了,东海寺也闲静下来。我去过一两次,倒是安静地方,园子也建得不错。”
家基笑着说:“既然父亲大人特意提了,应该是了不起的。儿子记下了。”
将军家治摇了摇手,脸上是无可无不可的表情。
“放鹰狩猎辛苦,在东海寺歇歇脚也好。”
家基点了点头,有些心驰神往的样子。
毕竟还是少年,对一切都好奇。将军家治看着儿子,心中涌上一阵柔情。他已经老了,对什么都失了兴趣。催人老的不是岁月,分明是膝下的儿女啊。
不会熬太久了。再过一年就把将军之位让给家基,自己搬去西之丸,安安稳稳去做大御所。不用每日按时起床,按时处理政务,按时就寝……什么都不用管。
将军家治对家基笑了笑,笑里带着欣慰,也有一丝软弱。幸亏他有家基,很快就能把重担交给他了。
他会是个好将军,一定会比自己强。
想着想着,将军家治的嗓子哽住了,眼中酸涩,似乎要滴下泪来。这是怎么了?他有些哑然失笑。匆匆向家基挥挥手,让他回自己的西之丸去。
家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慢慢退到门前。将军家治忽然心中一动,沉声说:“打猎时自带膳食,吃之前也要两次试毒。茶水也一样。”
家基脸上一僵,立刻明白了父亲的用意,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切小心,不要逞强。你是未来的将军,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明白其中的道理。”将军家治又叮嘱了一句。
家基郑重地答应了一声。
世子大人外出狩猎,排场是极盛大的。家基稳稳地坐在金梨子地马鞍上,坐骑雄骏,马具也金碧辉煌。他头戴黑漆葵纹战笠,还特地换上了骑马用的野绔,小腿上缠着脚绊,看上去英姿飒爽。身前身后大约有三十名随从,看着都精明强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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