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行刑前一直看着台下,不知在找什么,而后刽子手刀落下之时他拔长簪斩下了刽子手人头,说了一句‘天既不仁,我亦不必再仁”。”
锦月吸了口气,脑海里完全能想象出弘凌说这话时的表情是何等冷漠绝情。
只怕待他再回来之日,必是一番血雨飘摇。
太子人头的事次日一早便在皇宫传开,那些才因太子被废、处斩儿欢呼雀跃的人,心又悬起来!
比如童贵妃母子之流。
三日后的一道消息,又将皇宫中的沉凝气氛推向最紧绷处!
长安不远是凉州和并州,差兵送报,大漠的半数军队不知何时竟已挪至凉州、并州,太子仿佛正往并州而去!
皇帝刚打起精神过了一把杀伐决断的旧瘾,听闻这个消息,当即从龙椅上吓得跌坐下来,红着眼怒斥——“孽子,孽子啊!朕该将他,就地处决……”
☆、 第75章 1.0.5
太皇太后的尸身被移到了祖庙之侧的宁泰殿,满殿缟素,棺中覆满冰。殿中高僧敲木鱼诵经文,又有子孙哀哭声,闷闷如一片雷。
锦月只觉呼吸都带着压抑。因为她是嫡皇子正妻,所以才有资格在宁泰殿中哭丧,妾室是没有资格跪在此处的。
礼制规定,人死,需要浴尸、停尸,待亲友吊唁,而后才能出殡。
停尸时间太短,不能浴天恩,视为薄葬,太皇太后乃高祖明媒正娶的皇后,当朝诸皇室子孙的老祖宗,自然要厚葬。
是以,虽然太皇太后薨逝已经七日,但离出殡下葬还有一段日子,等待各地分封的诸侯王,赶回京师吊唁。
姜瑶兰在首位,领着皇族女眷痛哭流涕,锦月在队伍中也麻木流了半日的眼泪,便有些乏累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哎呀,五皇子妃晕倒了!”
身侧七皇子妃一声惊呼,而后锦月便觉自己被人七手八脚地从地上扶起来,落在一旁的椅子上。
“月儿追思太皇太后伤心过度,快扶到偏殿中休息。”姜瑶兰关切的声音令锦月一个警醒,模模糊糊睁开眼睛。
“皇后娘娘,我不碍事……”
姜瑶兰眉目焦急,握住锦月的手:“你怀着身孕如何不碍事?想必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不希望小玄孙伤心,你赶紧下去休息才是要紧。”
她说着不忘体贴地让崔尚宫取来白羽大氅,披在锦月身上,保暖,而后又亲自将锦月送到殿门口。
殿中众皇子妃悄悄侧目,又歆羡又嫉妒。
锦月虚弱声道谢。
姜瑶兰笑点了头悄声回:
“本宫就你一个儿媳妇,不对你好对谁好?好好做好自己‘本分’,本宫会加倍地对你好……”
姜瑶兰临转身之际那关心而更阴柔的眼神,令锦月不觉一凛,对姜瑶兰言下之“威胁”和“引诱”自是体会得明白。
姜瑶兰言语间总似有似无的警告、提醒,让锦月回尚阳宫的路上一直思量。辇侧周绿影和青桐青娥二侍女共三人跟着。
锦月一路沉思,周绿影只怕她为隐瞒真相而令太子叛变之事忧心,不禁小声问:“小姐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锦月不着痕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轻叹了口气,道:“在想刚才落在我身上的令人羡慕荣宠,何时会要我命。”
见将周绿影吓着,锦月又微微莞尔、笑不达眼底。
“我是随口说说罢了,影姑别在意。你是娘亲留给我的故人,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怕我为弘凌之事伤感,放心,我已经不是六年前的萧锦月,不会再为一段已经不在的感情,冲昏头脑。”
周绿影这才放下心来,她跟随锦月入宫也有两月,因不再如在尉迟府时那般受虐待,现在她精神面貌好不少,慈眉善目而,稳重少言,在宫中行事也十分周到老辣,全然不像是第一次入宫生活的模样。不过锦月也没有多想,只当周绿影是性子机敏,学得快罢了。
“现在皇后对我百般忌惮,只怕终有一日她会对我下手。”锦月道。
“皇后对五皇子极好,爱屋及乌对小姐看着还不错,或许……或许她不会呢,小姐莫心忧,奴婢看或许不至于这么糟糕。”
锦月低声:“影姑忘了,我入尚阳宫究竟是何目的了么?报了仇,我是要走的。而皇后恐怕不会轻易让我带着这么大的秘密离宫。”
锦月想得有些头发重,索性不想了,“罢了,到时再说吧。影姑,一会儿劳你去一趟大乾宫找一找兄长飞羽,我有要事要与他商量。”
“诺。”
在辇车行驶入太极宫外的落叶小林的时候,周绿影从小径遁走去了大乾宫的方向。
“停下歇息一会儿,我有些乏。”锦月对随行宫人们道。
“诺。”奴才们齐声,仿佛木偶任锦月差遣。
辇车停在落叶林中,枯叶、枯枝冷冰冰而干燥,秋深,将入冬了。锦月没等多久,林子小径就传来了脚踩枯枝的清脆声,锦月猜想是影姑和尉迟飞羽来了,便让宫人们走远了些。
果然,周绿影跟着个高大清俊的男人走来,来人穿着一袭湖蓝色缎子袍,在深秋的枯黄中格外醒目俊朗。
锦月见尉迟飞羽衣饰大方得体,整个人整齐精神,和一月前在尉迟府所见时全似换了个人。不由欣慰:接下来的事,可以放心的交给他去做了。
尉迟飞羽目光触及锦月便是一喜,快步走来:“妹妹!一个月不见,我在大乾宫无一日不担心你!”
“我在尚阳宫也时时牵挂着你呢,飞羽兄长。”锦月顿了顿,“这些日子府上一切如何,上官氏母子几人可有怂恿太尉加害于你?”
提起上官婉蓉和尉迟心儿等人,尉迟飞羽涌起愤恨:“我现在识破了他们真面目与他们决裂,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自是在父亲跟前说了我不少坏话,污蔑我亏空府中钱财,在外私养妓子。”
锦月冷冷一笑,并不想承认尉迟云山这个爹。“太尉必然信了吧。”
“妹妹聪明,爹何止信了,他根本深信不疑!这不,小半月前已经将我赶出家门。”他烦闷重叹了口气,“也怪我,从前不务正业受人把柄,才这么容易被人栽赃诬陷,现在二十有六,还一事无成……”
尉迟飞羽摊手无奈苦笑:“尉迟正阳为‘西卫尉’,可调令禁军,而尉迟正德上月也在大司农手下任‘太仓令’,管京师粮仓。可我,却还是个区区散官侍中,自诩聪明不凡,却还抵不过这两个草包。娘在天上看着,必然也对我失望之极了……”
锦月:“他们是上官氏央求太尉给谋的官职,烂泥难扶上墙。哥哥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不再蹉跎年华好好努力,必成一番大器,不在他们之下。”
尉迟飞羽机敏,体会到锦月语气中似有所指而动了动眸,锦月环视了左右确定无人,才继续说:“眼下时机已到,锦月有一桩事交给哥哥去做,若事成,不但能为小黎除去仇人,也可令哥哥在朝堂名声大震,一鸣惊人!”
尉迟飞羽十分沉得住气,耐心道:“好,妹妹请细说,我必定竭尽全力为你办好……”
……
说来也是凑巧,锦月作别了尉迟飞羽刚出了林子不远,就遇到了上官氏的大小儿子,尉迟正德和尉迟正阳,他们正在说着闲话——
“这回太皇太后薨逝,东宫肃空,五皇子恐怕要入东宫大展宏图了。难怪尉迟锦月不嫁弘凌,要嫁五皇子,她可真是个精明的女人呐……”尉迟正德说。
“呵,再精明那也不过是双破鞋。五皇子穿久了,看见别的绣花儿鞋也会馋得直流口水,嘿嘿!”
尉迟正阳摸了摸小胡子,面色猥琐,回味着昨夜□□的宫女胴-体。
尉迟正德哪儿能不知道自己兄弟的淫-邪德性,但他不喜女色,心底也暗暗瞧不起好色之人,凝眉道:“宫中规定,宫官不得与侍女私通,况且现在是太皇太后丧期,宫中不许性-事,你收敛些,别捅出事来让爹娘难做。”
尉迟正阳不耐笑说:“行了行了,知道了二哥,我行得隐蔽没人知道。”
见尉迟正德还是不悦,正阳淫-淫而笑,捅捅他胳膊。
“要不今晚三弟给二哥也物色一个两个美人伺候,算是弟弟恭祝二哥升迁太仓令,如何?”
尉迟正阳油嘴滑舌,连连夸赞尉迟正德:“二哥管着咱们大周的总粮仓,今后天下人无论王侯士绅可都得管二哥讨饭吃呢,真是大出息、前途不可限量啊。往后那尉迟飞羽,呵呵,在爹爹面前就更抬不起头了,他看见你还得给你行礼呢二哥。”
尉迟正德虽不好色,却十分爱听人奉承,大抵是半罐水响叮当,能力不大的人都爱听人夸自己,以满足自己心底的那份饥-渴的虚荣心。
他缓和了笑容:“你这小子就嘴厉害。总之你小心些,娘求了爹爹给你谋了六公主这门好亲事,可别搞砸。这些日子尚阳宫那女人千万惹不得,知道吗?”
尉迟正阳并不放心上,扬扬手:“知道了知道了二哥,那破鞋丧了子、又没了旧情人,这儿必定跟个发疯的母狗一样见人就咬,我可没那么傻伸腿给她咬……”
兄弟二人说得投入,又因有三棵一人高的冬青树遮挡,没注意到锦月辇车队伍早已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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