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筠无法,只得闷在正殿里头读书写字,胡乱打发着时间,寻思着从此怕都要如此,每日只盼三餐,用过膳后只图个好睡。
将要午膳的时候,武承肃又来了八凤殿。
阳筠想问他为何又来,却觉得这话不太妥当,及时咽了回去。反倒是武承肃,才刚在正厅胡椅上坐定,便直接讲起正事来。
燕国实行三省六部制,其中尚书省谓之“南省”,中书、门下二省谓之“北省”,三省中,以北省为尊,权力最大。
按燕制,凡各部、寺、监及地方所呈重要奏章,皆须经尚书省交门下省审议,门下省认可之后,方能送中书省草拟批答,或呈请皇帝亲自批阅。如门下省如认为批答不妥,也可驳回修改。
举凡军国要政,也都是由中书省预先定策并草拟诏书,门下省审议复奏后方可颁旨执行。
虽然燕国几次改制,大大弱化了中书及门下两省的实权,巩固了皇帝的权力,但朝中不少有根基的老臣,武岳依然时常觉得掣肘。
今日一早武承肃先去了崇文馆写了奏本,赶着在早朝前递了进了北省。
北省多半是武承肃可用之人,既有钱柏龄从前的门生,也有效忠于东宫的臣子。门下省接了武承肃的折子,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立即递去中书省。
现今的中书令郭渊便是钱柏龄提携的,中书省的人哪敢耽误了武承肃的奏本,更何况武承肃是当朝太子,要保住饭碗自然要主动讨好。见东宫所求不是大事,中书省竟直接把奏本批了。
早朝上,武岳听人读当日批妥的奏本,忽然听到太子妃有孕的消息。
武岳大笑,口中称“好”不住,立即让人赏赐了许多珍奇物件给东宫,又问了阳筠如今的情况。武承肃跪谢了恩赏,把医官的话捡了一些说了。
众朝臣纷纷恭贺武岳并武承肃,卫懋功等人心中虽然不快,面上却仍是一派喜色,十分违心地随众给武岳父子道了喜。
武岳倒像是真的高兴一般,一面加赏赐,一面承诺说,若太子妃产下男婴,还有更多封赏。武承肃笑着接了,心中却实在忐忑,心知从此要小心护着阳筠,不能教人害她。
阳筠听了朝上的事,知道箭已离弦,不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之后,才问珠儿要过单子,把膳房挑出来的三个人只给武承肃看。
武承肃一个都不认得。他唤了丁鑫过来,让丁鑫小心去查过,尽快回来复他。
虽然武承肃并未吩咐细致,丁鑫却也知道八凤殿的厨下需要什么样的人。他得令之后退出正殿,到外头才仔细看了单子,幸好这三人他都略知一二。
丁鑫却不托大,仍旧让人去细细查了一番,赶在晚膳前便把所查禀了太子。膳房荐的三个人,除了那个岭南的未必如太子的意,其余两个倒还稳妥。
听了丁鑫的回报之后,武承肃竟把三个人都留下了,还让膳房另外寻个擅烹鱼虾的。之前他曾问过阳筠,知她口味没大变化,也并不挑食,独比从前更爱吃鱼,故而有此一举。
吴百丰听到了风声,又求到李刻元面前。李刻元考虑了片刻,情知膳房里做水产的多比不过吴百丰,便将他的名字又报了上来。
丁鑫把此人贪利的事告诉了武承肃,武承肃却仍定了留他。见阳筠等人面露不解神色,武承肃嘴角一扬,轻笑道:
“贪财才好,懂得看风使舵。”
☆、第一四一回 退为进
武承肃非但没把贪财的吴百丰剔去,反而留他在八凤殿,身旁众人不禁疑惑。
丁鑫自然不敢质疑,还是阳筠开口询问,众人才明白究竟。
“贪财的倒是机灵些,可是贪了东家,未必不会贪西家。”阳筠直言道,“殿下当真要留这个人么?”
武承肃笑道:“东家的赏赐是白拿,西家的银钱未必有东家的丰厚,且一旦伸手,势必没命花销,任谁都能算明白这笔帐吧?”
“我却总是有些不放心。万一他首鼠两端,两面都要讨好,以为自己不会被人察觉,又或者人家许了他退路,却要如何?”阳筠说着,缓缓摇了摇头,依旧满脸担忧。
“可不敢让你如此劳心!”武承肃忙笑着宽慰,声音愈发和气了,“我也知道人心不足,但凡有便宜可贪,难保不动心思。”
阳筠抬头看着他,似乎在问“既知如此,为何还要留用”。
武承肃微微一笑,继续解释道:
“若先有手段威慑,让其明白贪利的后果,同时施以恩泽,多加赏赐,这些人未必还要伸手。朝堂之上虽要戒贪,但用人之时却不可过严。许多时候,养贪也十分必要。”
阳筠将那句“或须养贪”在口中反复念了几遍,隐约明白了大半。待想通之后,她不禁抬头去看武承肃,眼中难掩崇敬之意。
武承肃见她如此,愈发来了兴致,要过李刻元起先荐人的那张单子,拉着阳筠在胡凳上坐了,把单子往桌子上一放,指着上头的几个人名,给阳筠细细讲了起来。
先是岭南的厨子,名唤黄福泰的,武承肃直言此人与吴百丰相类,皆属贪财好利之徒,但尚有不同。
“二人相较,反倒是吴百丰可靠一些。”武承肃嘴角微扬,“这黄福泰胆小自私,又常惦记着家中,恰好说明其为人不明不辨,糊涂鬼一个。如此胆小又糊涂的,才最易受人胁迫。”
武承肃数总和,又指了指第二个。阳筠伸头去看,见是代州的那个孤儿。那人只知道自己叫加喜,并不知姓氏为何。
“这人倒是几人之中最好用的,若八凤殿善待于他,他必会感恩戴义,怕要结草衔环了。”
阳筠轻轻一笑,指了指最后的一个名字,问这人如何。
那人叫李春奎,是李刻元的远房侄子。说是远房,不过略沾亲带故,那李春奎的父母见李刻元在宫中得脸,好容易联络上,攀上了亲戚,把年已十岁的独子送进来当差。
还在家中时,李春奎便有些血性,满腔的忠君爱国,及年纪略大有了分辨,明白燕皇武岳远非贤君,把满心的希望都寄托在太子武承肃身上。
也因他热血,被送进宫时竟不哭不闹,咬着牙净了身,只为换些银钱养活父母。李春奎倒也出息,菜烧得不错,更做得一手好点心。
武承肃看着这人的名字,却未立即开口,反倒又问了丁鑫,让他讲讲李春奎的事。
丁鑫知无不言,把李春奎的出身、往事,全都讲了一遍,之后便等武承肃开口。
他直觉太子殿下有心换掉这个人。
武承肃却只犹豫一下,并未说什么,反而将单子往阳筠面前推了一推。
“这人与那个撞死的谏官倒像,说到底并不堪用。”阳筠盯着名字瞧了半晌,蓦地俏笑道,“但若八凤殿同个金城汤|池一般,别人的手伸不进来,又如何能捉得住呢?”
武承肃假装无意,轻轻碰了阳筠的手。
阳筠并未躲开,而是抬头看着他笑,满眼的信任与期盼,一副“全靠你了”的模样。
还未等武承肃作何反应,阳筠便把名单从他手下抽了出来,又递给珠儿,吩咐按太子的意思去办,接着站起身来,说是要去厨下看看,并请武承肃同去。
武承肃倒不拦着她走动。他命丁鑫拿着名单再去趟膳房,叫珠儿好生扶了阳筠,果真一同往膳堂去了。
才刚看了陈设,便有宫中内侍前来传旨,二人忙去前头崇明殿接旨,丁鑫从膳房回来听说,也慌忙往前赶了过去。
圣旨上说太子妃有孕,普天同庆,民间有丧只准服百日,并将早朝上武岳所说的赏赐悉数赏下。
武承肃与阳筠一齐谢恩后,打发丁鑫送了内侍出去。
丁鑫深谙此道,于路上悄悄给了那内侍一包约摸二十两重的银子。传旨的内侍也不推辞,当真笑纳,用袖子袖了便走。
武承肃站在崇明殿内,留心看写着赏赐的册子,见上头不止有武岳朝上许的物件,另有许多珍宝并机巧玩具,并八匹细纻。
他微微一笑,安心地把东西都收了,让人全都抬去八凤殿。
坠儿见抬了许多东西过来,料到是皇宫赏下的,忙迎上前去,谢过抬东西的力士,塞了一包碎银子给为首的那人。
为首的力士笑着说沾沾喜气,便拿了荷包,站在一旁等坠儿核对。
坠儿先开了库房,一项一项核对清楚并登记入册后,才让他们把赏赐都抬了进去,又笑着辞了众人。
这一遭足忙了两个时辰,坠儿连晚膳都未曾好好吃,只随便吃了两口,没到半夜便觉饿得慌,但其时已晚,她也只得忍耐。不料珠儿忽然拉她到角落,塞给她一包点心。
“哪来的?”坠儿好奇道。
珠儿一笑,低声道:“娘娘见你忙碌,怕你挨饿,晚膳时特意叫我留的。”
“这怎么使得!”坠儿有些慌张,“如今晚了,哪有宫人还吃东西的道理?”
“娘娘教我拿给你的,你不吃就算了。”珠儿笑得有些促狭,“我可回去服侍娘娘了。”
珠儿说着,把纸包的点心往坠儿手里一塞,转身就要走。坠儿忙接了过去,小心藏在袖子里,借口去看钏儿,先回自己房中把点心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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