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复又启了程,一切照旧,只不过在北熙境内的一辆马车,到了此地已变成了六辆,慕王府一众家臣皆随侍在侧,浩浩荡荡往祈城驿站驶去……
第43章:初到南熙
到了祈城官驿门前,鸾夙率先下了马车,一眼便瞧见一众官兵之中站了个俏生生的女子,身着一袭鹅黄衣衫,在一片硬冷甲光之中尤显楚楚动人。
这便是丁益飞口中所说的「侄女」吧?鸾夙心中思量着,再转首看向聂沛涵的马车,恰好见他下了车辇。
「殿下!」一众官兵尚未跪地问安,只听那个黄衫女子已脆声唤道:「殿下一走四月,可还顺利?」
鸾夙看着那女子面上的欢喜之意,不由想笑,再看聂沛涵面上亦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柔情?鸾夙想了想,唯有用「柔情」两字可以形容聂沛涵此刻的神色。
他在这女子面前,竟是一改往日的犀利与阴鸷,流露出了如此谦谦温和的一面!这倒是教鸾夙颇为震惊,对那名唤「云儿」的黄衫女子便更加好奇了。
此时但见聂沛涵已目不斜视微笑上前,对着一众跪地问安的官兵道了声「起来吧」,便径直走向那黄衫女子,蔼声笑回:「一切顺利,你怎得跑来这偏远之地了?」
黄衫女子嘟了嘟嘴,撒娇的模样颇为可人:「殿下这四个月以来没给府里寄回只字片语,前几日得了您即将返回的书信,云儿便求叔叔将我带来了。」
这边厢名唤「云儿」的黄衫女子话音刚落,那边厢丁益飞已上前薄斥道:「云儿胡闹!怎得不知礼数了?」言罢又转对聂沛涵请罪:「殿下息怒,老臣实在拗不过她。」
聂沛涵只笑着摆了摆手:「不碍事,先进去吧。」说着已率先往驿站内走去,刚走了两步,却又止步回身,对冯飞嘱咐道:「你将鸾夙安置好,让屈方去给她看看手。」
冯飞拱手领命。
黄衫女子听闻此言,这才发现不远处的鸾夙,不由敛去笑意,微微蹙眉,对聂沛涵疑问道:「殿下,她是……」
聂沛涵自下车後便未再瞧过鸾夙一眼,此刻才循声看了看站在人群之外的她,只觉鸾夙今日的气质异常寡淡,好似与慕王府诸人皆格格不入,颇有一种佳人遗世独立之感。
聂沛涵眸光看着鸾夙不动,口中却是对黄衫女子回道:「她是本王从北熙请来的贵宾。」
黄衫女子的失落之意刹那显现,闻言只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鸾夙仍旧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几人,没有过来寒暄的意思。聂沛涵见状并不勉强,也不招呼她进屋,只在一群前呼後拥下踱步入了驿站之内。
直到众人都随聂沛涵进了屋,鸾夙才远远地迈步跟上。冯飞站在屋外看着鸾夙款步走近,笑道:「既到了南熙境内,殿下便是万人之上的慕王了,前呼後拥,乃是常事。」
鸾夙点点头:「这是自然。我区区人质,岂敢叨扰慕王殿下,只得有劳冯大哥安排了。」
冯飞不由轻笑:「随我来吧。」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便领着鸾夙进了一间上好的客房。
鸾夙独自在屋内坐了片刻,冯飞才带了南熙名医屈方前来。屈大夫瞧了瞧鸾夙掌心上的伤,蹙眉半晌,方道:「倘若仔细调理,尚能恢复,但若想恢复得如从前一般灵活自如,只怕不易。」他掰着鸾夙的十指一一查看:「姑娘可会抚琴?」
「日後必不能再弹了是吗?」鸾夙面上并不见伤感之色,意料之中悠悠笑问。
「弹是能弹,只是姑娘会觉得手疼无力,」屈大夫如实回道,「旧肌已伤,必会长出新肌代替。新长的肌肤娇嫩,只怕会经受不住琴弦的力道。」
鸾夙低眉想了想:「能恢复从前几成?」
「八成应是没有问题。」屈大夫颇为成竹在胸:「八成已与常人无异,不过姑娘从前手上功夫灵活,只怕即便恢复八成,也会有些不大习惯。」
「八成……」鸾夙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那一曲《长相忆》原来竟是绝唱了。」
鸾夙面上隐带伤感,这副美人蹙眉的表情看在屈大夫眼中,亦是无端生出些感叹情绪。屈大夫又写了几副药方,再对鸾夙嘱咐了日常注意事项,临走之前终是露出担忧面色,改变主意道:「姑娘痊愈之前,在下还是暂留慕王府吧!若不日日亲自问诊,在下委实不能放心。」
鸾夙苦笑点头:「有劳屈大夫了。我送您出去。」
屈大夫微一拱手,便起身出了屋子。屋外冯飞正在等他,道:「慕王殿下有请。」
屈大夫又跟着冯飞一道去觐见聂沛涵。
两人到了聂沛涵下榻之处,入屋便听到他直奔主题:「她伤势如何?」
屈方将方缠对鸾夙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幸而姑娘受伤之初及时敷药,算是遏制住了,若得仔细调理,至多三五个月,便能恢复从前八分。」
聂沛涵神色莫辨:「只是不能抚琴?」
屈方亦是叹道:「方缠姑娘也这麽问我,我见姑娘柔荑纤长,指腹圆润,便知她是琴中高手。也难怪她会为此黯然。」
「为此黯然?」聂沛涵有些疑惑。犹记得鸾夙受伤之初,他遣了大夫去问诊时,她分明说过自己从前学琴是在青楼里被逼无奈,还道「弃了也罢」,如今又怎会黯然?
聂沛涵不由反问:「屈大夫没看错?」
屈方不假思索回道:「绝无可能,姑娘还道那一曲《长相忆》从此便是绝唱了,语中唏嘘之意颇重,情绪也有些低落。」
聂沛涵闻言沉默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回道:「这些日子有劳屈大夫了,务必尽心保全她一双手。」
屈方俯身覆命:「为人医者,自当竭尽全力。在下告退。」言罢恭谨地後退三步,转身出了聂沛涵的屋子。
「《长相忆》……绝唱……」聂沛涵这才喃喃感叹。
……
*****
自那日起,鸾夙每日在屈大夫的叮嘱下吃药丶敷药丶做复健活动,只为让双手尽快好转。而聂沛涵自与丁益飞等人会合之後,便与她分车而行,连用饭都不在同一桌了。鸾夙每日由冯飞问候饮食起居,再由屈方照料伤势,几乎未再见过聂沛涵本人,偶尔见着也只是远远一面,说不上话。
这样的相处模式终是提醒了鸾夙,聂沛涵是堂堂南熙慕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诸事繁忙丶高高在上,才应是他的本来面目。而在北熙相识的那些日子,他的悠闲自得丶毒舌讽刺,以及为自己亲手上药的行为,都不过是他在异国暂露的一个假象。
真正的慕王殿下,心存高远丶志在山河,自然应如眼前这般,无暇与她这个出身微贱的人质说上半句话。
不过鸾夙倒是乐得清闲起来,每日规律作息丶规矩出行……这样的日子足足持续了半月,终是到了目的地房州——南熙较为紧要的一处军事重地,亦是慕王聂沛涵的封邑。
这个抵达时间恰如聂沛涵当初所料,从北熙南下至此,路上整整两月光景。事实证明聂沛涵选择走水路是明智的,在北熙境内,水路的确要比旱路快上许多,在江面上冻之前能够如期南下,倘若换了旱路,只怕还要走上二十馀日才能抵达房州。
慕王府在房州首府烟岚城,这地方听上去颇像个女子闺名,鸾夙也听冯飞讲道,此地正是大熙王朝分裂之前,有一任皇帝以自己母亲的闺名所命名而成。不过烟岚城倒也地如其名,三面环山,气候暖湿,烟岚迷蒙,外敌难攻,不失为一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待一行人到了烟岚城,时令已是十一月二十。聂沛涵入城之日,城内百姓夹道相迎,足见其在房州民间威望颇高,遑论军中。
鸾夙抬首看着「慕王府」三个遒劲有力的烫金大字,那明黄颜色正是天家象徵,然题匾之人却并非南熙统盛帝,而是聂沛涵本人。
真真儿是个张狂恣意的人呵,竟是自行题写匾额,大约是旁人的字都不能让他满意吧!鸾夙一路上早已对聂沛涵的性格见怪不怪,边在心底叹笑边迈步入了慕王府内。
饶是南熙四季如春,鸾夙也没想到慕王府竟是如此郁郁葱葱,府内无花,却满眼树木。整座府邸简洁大气,硬朗乾脆,一看便知是独身男子的居所,倒也与聂沛涵的气质颇为相仿。
鸾夙在府邸的别院安置妥当,拒绝了聂沛涵拨来的丫鬟,只让冯飞传话说自己手伤已好了大半,无需外人服侍。这边厢鸾夙刚将屈大夫送走,又给自己掌心上了伤药,那边厢院外便有人来访。
鸾夙这些时日在路上已听闻冯飞言道,当日在祈城驿站所见的姑娘乃是丁益飞的侄女,闺名唤作「云儿」。她自一年前来烟岚城投奔了丁益飞之後,便一直住在将军府上,闲来无事最爱到慕王府里走动,可出乎意料的是,聂沛涵不仅对她不反感,且还颇为宽待溺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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