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沛涵再回宴上之时,原歧与臣暄已酒过三巡,拂疏仍在一旁服侍。原歧见聂沛涵悠然而回,遂笑问道:「贤侄方才去了何处?」
「隐寂楼。」聂沛涵淡淡回道。
此言一出,臣暄立时将酒杯狠狠撂下,冷哼一声,面上摆出吃味神色。
「隐寂楼是何处?」原歧面露不解之色,亦不知臣暄为何变脸。
此时但见一个太监迅速在原歧耳畔说了些什麽,原歧面上立刻恍然。他在臣暄与聂沛涵之间略略一瞥,眼见二人又将针锋相对,便对拂疏道:「今日我等是来赏美人的,看来我这贤侄已等不及了。那便快快有请鸾夙姑娘吧。」言罢他已举起酒杯,再向臣暄与聂沛涵道:「既有美人,岂能无酒?今日大喜,再乾一杯!」
今日自然是大喜之日,举国同贺原歧寿辰。他们三人一路行来,城内上下可见喜庆氛围。此时臣暄与聂沛涵业已举杯,分别说了喜庆之语,便对着原歧一饮而尽。
众人正欣赏着美人歌舞,却听乐声霎时急转直下,从欢快明妙变得悠扬婉转。众人但见舞娘之中忽然飞入一个白衣身姿,从二楼东厢翩然落地,随着乐声抚花弄影。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曼面娇娥。白衣美人虽面覆轻纱,然那如烟眉目却精致如画。轻罗金缕,美目盼兮,转袖回裾,恍若仙子。众人一时看得痴了,有几人甚至屏住呼吸,再看主座之上的武威帝原歧,此时亦是目不转睛。
那白衣美人衣袖挥处,美酒愈见几分香醇;美人巧笑回眸看处,骄阳亦融冰清飞雪。她一袭轻薄白纱衬着窈窕身段,杨花曼舞不失妩媚,那裙裾衣角宛如痴缠红线,似能引人步入三生轮回。
花开花落,流云浮生,清秋一梦,不过如此。待到一曲终了,美人揽袖而立,众人仍旧沉浸在那一份悸动之中,半晌,才在聂沛涵的率先拊掌之中回过神来,纷纷赞叹叫好。
此时但见白衣美人俯首行礼,款款揭下面上轻纱,施施然对着主座的原歧道:「闻香苑鸾夙,拙技献丑。」
倘若这还算是「拙技献丑」,这世间应无踏云仙子了!原歧端着酒杯在手,恍然道:「原来你就是鸾夙。」言罢他面色之中已带黯然,沉默半晌才又低低赞道:「今日始知,何为一舞。凌波仙子,不外如是。」
想是原歧当真心情愉悦,饮罢已是拊掌大笑,伸手指着随侍来的太监,道:「今日重赏!在场之人见者有份!」
太监忙俯首领命。序央宫随侍之人和闻香苑众人也是喜出望外,连忙行礼道谢。原歧见状更大笑不已,高声喝问道:「歌舞怎得还不上来?」
这一句问话甫落,堂内霎时响起丝竹之声。但见一众乐师敲敲打打鱼贯而入,十馀个舞娘紧随其後,边走边轻摆身姿,婀娜起舞。
闻香苑大堂之中,转眼又是衣香鬓影,眼花缭乱,红翠并舞,好不热闹!
但闻堂内乐声渐大,舞姿渐媚,水袖摇摆,衣袂翩跹,好似连空气之中也是脂粉香味。原歧兴致又高了几分,竟合着节拍兀自拊掌,直教从宫中随侍而来的内臣们颇为震惊。
从前向来对歌舞并无嗜好的武威帝,今日竟如此乐在其中,看着眼前纷繁美人不仅不怒,且还一边欣赏,一边开怀畅饮。内臣们见状皆是暗暗称奇,只觉今日这一趟「微服出巡」,原歧龙心之悦出乎意料。
原歧将杯中之酒饮尽,又转对臣暄道:「『今有佳人步生莲,鱼龙一舞暗盈香。曜如羿射九日落,动如鸾凤凌云翔。来似烟雨拂花影,罢似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世间从此无芬芳』。从前只道是淫诗艳词,夸大其实,却原来当真有惊鸿之人……」
聂沛涵眼中亦难掩惊艳之色,无不艳羡地对臣暄叹道:「世子好福气,能得红颜知己如此。」
因这二人皆是隐匿身份前来,臣暄言语之间也不便表露太多,只低低谦虚道:「二位贵客莫要折煞小王了。」言罢又转对鸾夙赞道:「夙夙今日舞得极好,意境之远尚在那日一阕『鱼龙舞』之上。」
鸾夙闻言面上却并无喜色,只是再次俯身行礼,淡淡回道:「多谢贵客谬赞。」
原歧亦点点头,对鸾夙笑问:「该赏。你可有什麽想要的?」
若是换做旁的女子,此时理应报以羞赧一笑,将一切赏赐拒之门外;亦或是大喜过望,提出所欲之物,再向贵客行礼道谢。然而鸾夙却并没有如此。她只是偏头认真想了一想,须臾又对原歧问道:「请容鸾夙斗胆一问,是否无论鸾夙想要什麽,贵客皆能满足?」
听闻此言,堂内随侍之人皆是心惊,暗道这妓女实在大胆。然而原歧却不以为意,只淡淡挑眉回道:「你但说无妨。」
这一次鸾夙再也不假沉吟,脱口而出:「鸾夙斗胆要贵客一纸鉴证,此生此世,我鸾夙与镇国王府再无半分干系!」
第29章:虎口脱险(三)
「夙夙!」臣暄闻言立时从案上站起,喝道:「你浑说什麽?」
鸾夙对臣暄的怒喝只作未闻,仍看向原歧,淡淡问道:「不知贵客是否能遂了鸾夙所愿?」
这一番变故来得太快,原歧亦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瞥了一眼下座的臣暄,才对鸾夙问道:「你不是与镇国王世子两情相悦吗?怎得忽然要与他脱离干系?」
鸾夙却是自嘲回道:「鸾夙区区风尘女子,实不敢高攀镇国王世子。」
话虽如此说,但臣暄风姿俊朗丶风流倜傥,乃是北熙人尽皆知,不知引得多少女子芳心暗许丶倾心以待。而眼前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青楼妓女,纵然有几分姿色,又怎会如此不识抬举?
原歧心中想着,又在鸾夙面上打量一番,不禁对她另眼相看,遂再问道:「镇国王世子待你不薄,此事已是黎都上下皆知,你又为何要与他划清界限?」
鸾夙这才哂笑一声,如实回道:「鸾夙挂牌之日,曾对诸位捧场的花客言道『鸾夙之舞,自此只为良辰知己而跳』。旁人大约都以为是欢场之言,做不得真,然当时鸾夙却是在心底立过誓的!不瞒贵客说,自鸾夙跟随世子之後,已被他三番五次要求在人前献舞。从前鸾夙受宠,尚能推拒几分,而如今……」
鸾夙越说越见黯然,已完全沉浸在戏中之景:「而如今……我与世子缘分已尽,世子便全无顾忌了。三日前他说今日将有贵客临门,让我务必准备惊艳一舞……当时我便知晓,他从前对我说过的种种盟言,都只在罗帏之中,纵然千般爱恋,也只是百日恩宠……这一场情事犹如镜花水月,只得当做无痕一梦。」
鸾夙本就姿容出众,方缠那一舞又是婉转娥眉,此刻她一番言辞铿锵有力,恰好道出了风尘女子的卑微不幸。众人只见美人目中隐带坚强,伤心又掺着几分倔强,皆是不由动容三分,纷纷暗道臣暄负心薄幸。
原歧见鸾夙言辞坚决,已想起臣暄在来时路上所言——他这几日皆在闻香苑掌事姑娘房中歇下。如此一想,原歧已立时明白前因後果,原来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而已。
今日原歧难得心情大好,又见南熙聂沛涵在座,便有心想要调停几分,遂破天荒对鸾夙安慰道:「实不相瞒,镇国王世子用情之深,必定在你意料之上。他今日还曾对朕……对在下提及,与姑娘你鸳鸯交颈,十分缠绵。」
鸾夙只是轻轻摇头,阖眼拭泪:「鸾夙虽出身风尘,却也有心中所愿。无论贩夫走卒丶皇天贵胄,高低贵贱皆不外论,只愿求得一心之人,白首恩爱永不相离。显然世子并非良人。」
听闻鸾夙此言,原歧很是诧异:「你区区一介风尘女子,竟能妄想『白首恩爱』……看来是世子将你宠坏了,让你不分尊卑丶不知好歹。」
原歧面上渐露不悦之色,又转首看向臣暄道:「亏你将她托在掌上当做是宝,人前人後捧上了天,却把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臣暄闻言立刻从案前起身,神色凝重低眉请道:「夙夙年少无知,语出无状,还望贵客恕罪。」
原歧指着臣暄,这才又向鸾夙道:「你瞧瞧他待你如何?难道还不够爱护?」
鸾夙仍旧坚持己见:「世子怜香惜玉,却不是独我一人,这等爱护只会徒增伤心,要之何用?」
鸾夙牙尖嘴利,终是将原歧气得拍案而起。他面上不豫之色越发显重:「下贱妓者!镇国王世子又岂是你能高攀的?」
岂知鸾夙面上毫无惧色,对着原歧反驳道:「贵客此言差矣。男女之事,原不以身份贵贱而论。纵然贩夫走卒,若得举案齐眉,也不枉人世一遭;反之,即便天潢贵胄,若无真心情爱,亦是可怜之人。」
「大胆!」原歧闻言已将手中酒杯摔落在地,只听「劈啪」一声脆响,在鸾夙面前碎裂开来。也难怪原歧会因此暴怒,他此生最爱权势江山,於美人并无过多心思,纵然後宫佳丽无数,却也都是摆设而已。尤其如今年过五十,房事越发力不从心,於情爱之上便更加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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