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尊重』!」聂沛涵狠狠重复着这两个字,「咚」地一拳击在鸾夙身侧的墙壁之上,吓得她後退两步,才发觉自己已退无可退。
既然说到这一步,她索性全然道出。这样也好,便可不给彼此再留一分後路。鸾夙整了整神色,侧首看向聂沛涵击中墙壁的右手,那虎口处细密的伤痕从前是她心底最难以言说的痛,如今却已成了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从我与臣暄相识之初,他便对我坦然相待,他的筹谋,他的雄心,没有一分瞒着我;在黎都他与我夜夜同屋而眠,却从不曾逾矩半分;待逃出黎都,他也不曾强留於我,并允诺让我亲眼看着原歧死……」
鸾夙不知自己的眸光中已有了柔和的光泽,唯有沉浸在情爱中的女子才会有如此的神情:「我自幼惨遭家变,阴差阳错沦落风尘,倚仗青春颜色卖笑为生,心中揣的是万千仇恨。臣暄待我的心思,他的君子之风,他的开诚布公,皆是令我动容之处。即便初相识是彼此利用,再重逢也只会记得相濡以沫的情意,绝不是冷漠的心机。」
话到此处,鸾夙眸光中的神色忽然一变,从柔和变作黯淡起来:「而慕王殿下呢?一而再丶再而三的掳劫我,甚至想要以我来要挟他。你是不瞒着我,带我去幽州见郇明,让我知晓你在漕帮的势力……可这不是尊重,也不是坦然相待,只是因为你觉得我微不足道,不能破坏你的大计,你是不屑於瞒我。」
鸾夙轻轻叹了口气:「可你知道吗?我倒希望你当初能瞒着我,而并非用那种轻蔑又嫌恶的眼神,将我看作是臣暄的附属品。」
鸾夙那只未伤的左手,不自觉地触碰到聂沛涵虎口的细密伤痕,毫不掩饰她语中的失望:「当日在秋风渡救你,我承认是为了小时候的情分。从那之後你对我好,我不是没有察觉,可你不该……」
「不该什麽?」聂沛涵任由她微凉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伤疤,那是他终生也无法消除的伤痕,就好似她已镌刻在他的心头,是爱是恨,已由不得他。
说了这样多的话,鸾夙才觉得鼻尖有些酸涩,那日聂沛涵拿透骨钉自伤的场景便又再次浮现出来:「你不该拿着透骨钉来试我。在我心里,龙脉是最深的秘密,也是我最敏感的痛处,任谁提起,我都要存了三分戒备。你来逼我,比旁人来问我更加残忍。你是涵哥哥,除了凌府之外,本该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鸾夙有些哽咽,怕自己再说下去终究会哭出来。那馀下的话也只能化作缕缕叹息,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处,说出来又有什麽用?於事无补,徒劳无益,不过是平添彼此的伤情。
可聂沛涵却不想再继续逃避。镜山一别,她跟着郇明离去,他已藏了千万话语想要问她,转眼两年,物是人非,上天既再次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不想放弃,只想弥补,只想抓住她再不放手。
他想要抬手拭去她的泪,却发觉她眸中并没有水痕。他记得她从前会为他哭,无论是十一年前在黎都城外的依依惜别,亦或是他大婚之前的深情告白,她曾为他落下的泪水,在他眼中便是沧海明珠,有着炫目的美丽与斑斓,令他最刚强的心房就此软下。可如今,她不再为他哭了吗?
「鸾夙,」聂沛涵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今日一并说了吧,事到如今也没什麽不能说的了。我们不说,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只这一句,却教鸾夙更加说不出口。她不愿面对那样的难堪,与她心中的涵哥哥就此撕破脸面:「我没什麽可说的了,若是想说,也不必等到如今。」
「可是我有话要说,」他再向前逼近一步,将她钳制在他与墙壁之间,「你要听吗?」他没有给她出语拒绝的机会,情不自禁捧上她盈白脆弱的脸颊。聂沛涵觉得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只怕稍稍用力便要将这如画眉目抹去。
他缓缓俯身,克制地将一个吻印在她的眉心之间,一字一句坚定地道:「不管你是凌芸还是鸾夙,我喜欢你,我只要你。」
聂沛涵的这个吻,刹那间灼烫了鸾夙的前额。还有他的这句话,令她羞愧丶难受,无处遁形。她能感到自己的脸颊还被他捧在手心之中,这样亲密的姿势和过近的距离无比提醒着她对另一个人的背叛。
鸾夙使劲地摇头,想要将脸颊从聂沛涵的双手之中挣脱出来,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姿势,却又牵连起了她的肩伤,令她吃痛地低呼出声。
聂沛涵立时发现自己的疏忽,他竟在她这样脆弱的时候来逼迫她,几乎就忘了她还受着伤。这让他觉得愧疚,可他从没有呵护女子的经历,唯有凭着自己的一颗真心,希望能再次走入她的心中。
「是我错了,」他的指腹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已是有些慌了神,「肩上痛吗?我去找大夫。」
「不用去,我没事。」鸾夙却强忍着肩伤低声阻止:「你想说什麽便说吧,我听着,今日说开了也好,断了那点心思,总好过鲠在心中,彼此时时想起都是难受。」
聂沛涵沉默了片刻,回首看了看一地狼藉,忽然将面前这纤弱的身体一把抱起,快步往她屋内走去。他感到怀中传来无力的抵触与挣扎,鸾夙虽用尽了力气,在他看来却有如一只小猫,那手劲简直轻如无物。
聂沛涵只得边走边道:「你还受着伤,不要乱动,即便要说,也要找个舒服的地方。」
鸾夙听着这话,渐渐停止了抗拒。其实她也无力抗拒,身上有伤,心里也有,哪里还能使出力气?只得任由他将她抱回屋内。
聂沛涵绕过屏风,缓缓将鸾夙放在榻上,好似怀中是一件绝世珍宝。他虔诚地为她脱去绣鞋,拉好被褥盖在她身上,毫不意外地看到她眼中的戒备神色。她这样的眼神,让他很伤,唯有自嘲地笑了笑:「你不必害怕,我就是和你说说话。你现在伤成这个样子,我也不能做什麽。」
鸾夙却是长睫微闪,收回戒备的目光,看向榻顶那鸳鸯戏水的刺绣图案,缓缓说道:「内帷之中男女有别,况且我已许了人。殿下若有话要说,还是如九殿下那般,与我隔着屏风吧。」
聂沛涵心底忽然涌现一阵绝望,好似是频临死亡的难受。即便从前在慕王府,他们闹得最僵的时候,她也不曾对他说过这种话。隔着屏风……她本就不是拘束凡俗礼节的女子,却要为了别的男人隔绝於他。
此时此刻,他明明就站在她的榻前,明明挨得这样近,可她说出的话,却是这世上最凶猛的洪水,湮灭了他所能给予的一切。
聂沛涵看着鸾夙寡淡的神色,那如花的面靥上没有半分波澜,无爱亦无恨。他到底还是不忍拒了她,哪怕是这样伤人的要求,他也不想令她失望,更怕她闹起来伤了身体。
「好,我出去。」他再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内间,隔着屏风面向她站定。
鸾夙不由侧首望去,循着窗外照进来的光影,依稀看到那冰丝绸缎的山水屏风之後,立着一个疏离墨色,为这白底的屏风之上,抹了最浓重的一笔黑彩。
两人便这般隔着屏风静默了下来,屋内唯闻彼此的呼吸之声。良久,聂沛涵才又开口道:「我与臣暄……从前曾在战场对峙数次,若不是家国有别,只怕也会惺惺相惜,堪能引为知己。我初次在黎都见你时,恰好是臣暄遭了暗算,我有心出手相救,你却抢了先,那时我便觉得你有些意思,才派冯飞去打探了你的身份。」
他的语气寂静黯淡,透过屏风丝丝传入鸾夙耳中,是一曲刻骨悲伤的清平调,令她怅然若失。
「後来冯飞回禀说你是个青楼女子……我有些讶异,便留了心,待你挂牌之日看到臣暄与周建岭相争,便猜测其中有诈。臣暄是什麽人,旁人都道他是纨裤子弟,我却知道他在战场上的厉害……」聂沛涵幽幽说道:「我猜他与你在一起,是为了掩人耳目刻意为之。却也知道他是个风流人物,以为你救他一命,彼此便生了情愫……」
说到此处,聂沛涵的话语之中已是鸾夙不欲探究的莫名滋味:「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与你相处半载,竟能克制得住……这是我的失算。」
「後来我掳你到南熙,一则是想提醒臣暄勿忘我与他的约定,二则也是想看看他是否会为了女人自乱阵脚。最初瞧着你牙尖嘴利,觉得将你放在身边偶尔自娱,未尝不可,但在秋风渡过後,事情开始急转直下,有些出乎我的把握。」
鸾夙听到聂沛涵自嘲的笑声缓缓传来,语调也带了几分苦涩:「那时我原本还克制得住,想到你与臣暄的关系,而我又决意照顾凌芸,便有心疏远你……只是未想到我上京州覆命,你会再次被郇明劫走。当时我获悉此事时,也不知怎得头脑一热,竟是发了疯似的带兵寻人。可等我看见你,却只会想起臣暄……我很介意。」
这一次轮到鸾夙自嘲地笑了:「可当时殿下一心想要龙脉。」
这一句话,已令聂沛涵轻微阖上双目。他与鸾夙,便是因为「龙脉」二字,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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