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道:“你觉着此事到底有几分真呢?”
云鬟道:“恕我斗胆,千里之遥,只怕会有些误传也不一定。先前不还说辽帝有意传位给殿下么?怎么转眼间又这样,可见不真不实,不能全信。”
赵世今日应对静王张瑞宁等,虽然镇定自若,心里却也如猫爪儿乱挠一般,此刻听了云鬟的话,才不由一笑:“说的好。就是这个道理。且我想着,黼儿原本是个极能的,怎会因这般小小灾害就……朕是不信的。”
云鬟道:“陛下是真龙天子,既然您金口玉言说无事,自然就是无事。”
赵世忍不住笑起来:“更好了。当初他在宫内,每每地说些歪话,引得朕笑。如今你却是个正正经经的,偏偏也能引得朕笑。”
赵世忧心了整日,又因为云鬟匆匆出宫去了,更加劳神,如今见她好端端回来,又说的这般合情合理,心神放松,便有些困倦。
云鬟近来伺候左右,很知道皇帝的习性了,见打盹,便悄然退出。
这日余下时候,云鬟便只在寝宫,半步不曾出门。
先前跟灵雨相处的时候,便听灵雨碎碎念念说些云州的事,今日闲谈起来,亦是如此。
因说了这许多日子,灵雨搜肠刮肚,几乎没什么可说的了,便笑道:“等有朝一日,大人自个儿去一趟才好呢,我毕竟笨嘴拙舌,也说不好。”忽然想起赵庄身亡,赵黼悬空,生怕惹起云鬟难过,便忙噤声。
云鬟却笑道:“不妨事,你只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我虽暂时不得去,却就像是亲自去了一趟。”
又两日,云州方向毫无消息,京内却有一件儿,原来君生果然要启程回江南去了,消息已经传扬开来,成为时下议论最多的新鲜话。
连赵世也耳闻了,闲时还跟云鬟说了两句,连说可惜。
云鬟似并不关心,只道:“薛先生本是江南人,在京内厮混这许多年,年纪又大了,又有些后起之秀赶着,左右为难,他想趁此机会急流勇退罢。”
赵世道:“他在京中风光这许多年,风光底下,却也有些不为人知的心酸之处。如今的情形,却似是朝臣们要告老还乡似的,原本朕还想无聊时候多叫他进宫来消遣,如此倒也罢了,就成全他。”
云鬟道:“还是圣上仁德天下,万民感戴恩典。”
赵世觑着她,道:“你近来……”想了会儿,却并未说下去,只一笑摇头。
是夜,云鬟回到寝宫,叫灵雨研磨。
灯下静坐许久,终于起笔写了一张纸,端详片刻,折起来放好了,才自去歇息。
次日一早,云鬟盥漱整理妥当,对灵雨道:“若有人问,只说我回谢府了,若圣上催的紧,你无处解说之时,便把这信递上去。”
灵雨毕竟聪慧:“这是何意?”
云鬟不答,只举手将她抱了一抱,道:“好姐姐,就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京郊,官道旁的十里长亭。
这风雨亭已经有了年岁,原本朱红色的柱子漆色斑驳,瓦檐被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上头的雕花隐隐透出水磨圆润之感。
因昨儿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今日放晴,瓦片上的雪融化成水,沿着滴滴答答,宛若透明的水晶帘。
有一人端然坐在亭子里,着一袭鸦青色缎服,脚踏宫履,容貌气质,却是最正气清肃。
片刻,便听得急促的马蹄声响从官道上传来。
一匹黄骠马跃动四蹄,马上之人批一领玄青色羽缎斗篷,里头穿一件苍苍色灰鼠里袍子,颈间围着块儿秋色的巾子,拉高了些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明灿清澈的眼睛在外头。
这人因急着赶路,伏底身子而行,一时竟没留意风雨亭内的人,马儿将掠过之时,目光转动,才看见亭子里的那位。
刹那间,马上骑士身形一歪,几乎竟跌了下来,幸而稳住,眼神之中透出几分惊慌之意。
然而很快,这人手一抖,竟是催促马儿继续往前!
就在黄骠马将掠过风雨亭的时候,隐约听到亭子里的人说道:“还不停?”
马上骑士闻听,越发着慌,拼命狠狠抖了抖缰绳。
亭里的人悄然扬手,有物破空而出,在黄骠马的颈间轻轻一撞,那马儿即刻长嘶一声,刹住去势。
骑士猝不及防,被马儿颠动,岌岌可危。
正此刻,风雨亭内的人掠了出来,身形如箭,将那人及时拥着,从空中轻轻地跃落地上。
这番惊动,骑士蒙面的巾子滑落,露出底下熟悉的秀美容颜,却赫然正是崔云鬟无疑。
白樘瞥见,却仍波澜不惊,脚尖在风雨亭台阶上一点,才把人轻轻地放下。
云鬟双足落地,踉跄后退:“尚书!你……”
白樘道:“你要去哪儿?”
云鬟虽不知他如何竟神出鬼没如此,恰好在这里现身,却也知行迹败露。
早在宫内听说赵黼出事之后,她就再坐不住了,那天匆匆回谢府,本来是因为薛君生前儿问过她那句“你要不要随我离开这儿”,慌乱之中,便想求他帮忙,至少得一名可谋划的同伴。
可隔墙听见君生念那词,忽想起先前因求他盗取令牌,也让他惹祸上身,今番才逃脱大难,又怎好再将他牵连在内?
因此才隐藏心迹,反而顺水推舟,让他离去,便是想把他摒除在外,等她事发之后,不至于再行连累。
前几日她好生应对,也让赵世放松了警惕,才得这个机会,闯出京来。
留给灵雨的信中,便写明了她的心迹,若赵世当真心系赵黼,不至于会一怒之下,迁怒别人。
此事她只在自个儿心里谋划,按理说本该无人知晓。
谁知偏偏天不从人愿。
望着白樘淡然清明的双眸,云鬟心中又惊又怕,惊得是他竟这般洞察先机,怕的是他是不是真的会拦下自己!
云鬟后退,还想再下台阶,白樘冷道:“站着。”
云鬟把心一横,抬头迎着白樘的目光:“四爷,求你别拦着我,我不想再等了,我要去找他,是生是死,我随着他就是了!求您别拦着我,让我去!”
第498章
——“求您……让我去!”
檐下的雪水纷纷坠落,似乎是被这一声呼唤而惊动了,错落参差。
水滴晶莹,在风中飘动宛转,映着晨起的朝阳微光,如同时光也凝滞在这一刻。
那光影流转之中,却是关山万里,在不同的地方——
也有个声音正哀告求道:“不要赶我走,求你了!”
一个微微清冷,一个却清脆而焦灼。
赵黼斜睨着眼前的少女,索性闭眸不语。
在他面前的女孩子,略略珠圆玉润的脸,双眸乌溜溜地甚是灵活,梳着双环髻,虽是舜人的穿戴打扮,却竟正是辽国的小郡主萧天凤。
先前赵黼在上京皇宫中自伤后,果然萧利天跟萧西佐都不敢再为难他,睿亲王虽心力交瘁,却毕竟放心不下他,只暗中叫人远远儿地跟着,只不许露面为难。
但是不管萧利天还是萧西佐,却都不明白赵黼好端端地原本被关在废太子府中,如何竟又出现在皇宫之中。
原来,辽人在大舜的京城乃至皇宫之中自然安插着许多的内应细作等,可是在上京里,却也有不少舜国的细作诸人,其中有一大半儿乃是赵黼在云州的时候安排的,潜伏可谓良久。
起先众人还有些不知端地,只隐约听闻舜国皇都出事,后来又惊闻赵黼出现在上京……他们虽然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妄动,只等仔细查探明白后,却确信是真。
这些舜国细作却也如赵黼的三十六骑一样,虽忠心大舜,却也忠心于赵黼。
不过赵黼竟是英妃之子,忽然又听说赵黼来到上京,那些铁心至诚的倒也罢了,有少数人便怀疑赵黼这一次来是要投靠大辽的。
众人私底下紧锣密鼓地探寻,却才知道赵黼平了萧太子造反之情。
而赵黼杀耶律涟的事在街头发生,目睹者自然有之,很快,众人又探明赵黼因不肯从辽帝的命,被软禁太子府中,当下便再也没有异议。
两名负责接洽的头目碰面,便商议营救之策,他们在上京毕竟也经营多年,如今要救赵黼,自然百宝齐出,各显神通。
因此就在萧天凤拿了圣谕前往之时,赵黼已经被这些旧日部属用计营救出了太子府。
因睿亲王欺哄,萧西佐设计囚禁,赵黼心中怀怒,便复潜入皇宫。
——上回虽是花启宗以萧利天遇险为借口撺掇他入宫,但对外、以及于辽帝跟前儿,花启宗却是“置身事外”,毕竟他是舜人,又是驸马,自要避嫌,不好参与这些宫变,只叫赵黼独自而为。
不过,虽然是花启宗出面“说服”赵黼,但实际操纵者却是萧利天。
赵黼本想要伺机行事,谁知却阴差阳错地又听见了那一场。
他因负伤,撑着出宫后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幸而底下有人接应着,虽然见他负伤,却又怕萧西佐改变主意派人来拦挡,事不宜迟,即刻护送出上京。
赵黼进宫之时,其他的细作便将雷扬等人又营救出来,赵黼进宫前叮嘱他们到上京城外汇合。
雷扬身边儿竟还带着一个意外之人,却是萧天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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