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回来的两个老尚宫十分恭敬,笑容可掬,态度谦卑。谢宁但凡有所垂询吩咐,她们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唯恐不周到殷勤。
谢宁想,这也是身份带来的改变。在宫里待久了的人,都有好几套面孔。自己曾经见过的大概还不是他们最差的一面。不过现在无疑他们已经把最好的那一面拿了出来。
谢宁晚间同皇上说话的时候还提起这事,笑着说:“臣妾总觉得心虚,这不是狐假虚威吗?”
那些未必真怕贵妃,其实怕的还是皇上。
皇上笑着说:“你有狐狸的那份儿机狡吗?朕可没看出来。来来,朕摸摸的你的小尾巴长在哪里呢?”
他真的伸手去摸,谢宁就侧身闪躲,笑闹了一阵,最后还是被皇上捉住狠狠亲了几口。
“你进宫时被尚宫为难过?要不要把人找出来出出气?”
谢宁笑着摇头:“不用了。”
“怎么不用?”皇上噙着笑问她:“她们当时肯定待你不好,你就不想出这口恶气?”
“不用。”谢宁完全没想过这些。其实如果她想出气,也不用等到现在了。早在有孕之后就能办到。
可谢宁从来也没有为这事儿去记恨过那些人。说起来那些人除了刻薄,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她不觉得那些有什么好记恨的。她的心境一贯平静坦荡,不需要去折腾打压旁人才能让自己快活,才觉得没辜负自己现在的名份和地位。
再说,皇上这么问她什么意思?照皇上这样说,在他还未登基前的岁月里,只怕得罪过他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皇上登基之后挨个算账啊。正是因为皇上知道她不会那样做,不是那样的,这一句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早些睡吧,明儿可是得折腾足足一天。”
“不止一天呢。”谢宁捂着嘴打个哈欠:“晚宴更要紧,只怕不到子夜时分不能睡下,大年初一事情更多,怎么觉得这节过的比平时还累。”
皇上没多少诚意的安慰她:“这是头一年,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那皇上头一年登基的时候,难道遇事也畏难退缩过吗?”
刚还说要早睡,一转眼儿她又聊上了。
皇上打起精神说:“有过,曾经有过的。惪王作乱的时候,宫中有不少人响应,那时候看着身边的每张脸心中都会存疑,不知道对方包裹在皮囊之中的那颗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谁都信不过,夜里无法安枕。还有,朕罢免老丞相马泰实的时候,直到宫监宣读旨意之前还曾经想过把那份旨意撤回来。”
这些事情没人知道,皇上一直把这些深埋在自己的心里,在当时也没人看出他曾经犹疑退缩过。
但是和谢宁在一起就是这样,皇上喜欢她的坦荡。和他在一起,皇上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象当时在金风园时,皇上带她一同去见明寿公主一样。去之前皇上就知道明寿公主会说些什么,见到了之后果不其然,与他事先猜测的**不离十。
这些事他觉得没有什么是谢宁不能知道的。就算她知道了,她也不会由此而生出什么私心妄念,更不可能借此为凭,甚至将其传扬出去。
她不会。
晚上睡的迟了,清早也就醒的比平时要晚一些。大皇子不用去书房了,可是这几天早膳后还是习惯在房内读书习字。谢宁见多了以前表兄表弟逃学被大舅舅教训,还以为天下的孩子都是一样的。结果大皇子就是这么规矩,这么好学,若不是身子不允许,他恨不得一天拿出十个时辰来读书。据南苑书房的师傅们说,大皇子天资过人,又勤恳好学,着实是个好苗子。
就是……
就是身子骨弱。
谢宁怀念以前关起门来自己包饺子过年的时光,现在从睁开眼睛,她的时间就不是自己的了,什么时辰做什么,什么时辰到什么地方,全都写的一清二楚。
皇上给她的帮手确实省心,谢宁隐隐有种感觉。虽然老尚宫们现在对待她时换了一副笑脸,但其实本质没有变,自己还是被管的死死的,甚至还不如以前打交道的时候自在呢。那时候是两个尚宫看着十几个美人,现在是单看着她一个人,这能比吗?
谢宁今天的吉服是明黄色的,袍子上绣着祥云青鸾,头上戴着两对大凤钗。说真的,这全套披挂既沉重又繁琐,就算坐在年宴上,她也不方便吃喝。
所以谢宁在换上这身儿打扮之前,就先填过肚子了。服侍她穿衣时,青荷一边系腰带一边问:“主子,这样是不是紧了点儿?”
“还好,就这样吧。”
青荷是担心她刚刚吃了东西,系的太紧了怕不舒服。她弯着腰不方便,索性跪下来替谢宁理顺腰带上垂下的丝穗,一面回头说:“给我那根长点儿的系带。”
青珠不知怎么在一旁发起呆,青荷又说了一次她才回过神来,赶紧把手里捧的几根带子都拿过去让青荷挑选。
青荷不知道她怎么这会儿走神了,多半是过年事情太多,忙的有些瞻前不顾后了。
皇上走了进来,站在屏风边欣赏谢宁盛妆打扮的模样。谢宁在等身高的大铜镜里看见了他,朝他露出一个笑容,随即她缓缓转过身来。
环佩叮咚,香风袭人,谢宁的明艳端丽就象星辰照耀着斗室,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不能直视她的容光。
“皇上还不更衣吗?”
都已经快黄昏时分了,皇上还穿着一身儿常服。
“朕不象你,得收拾这么半天。”谢宁从半下午的时候起就开始梳洗打扮了,皇上却要省事得多,虽然冠服穿戴得也比平时隆重,但是总不用费力的描眉敷粉,挽髻簪花,最多一刻钟的功夫也就能完事。
☆、二百零七 敬酒
“朕在前头大概散的要晚一些,你若先回来了就先歇着。”
谢宁习惯性的想点头应是,但是头一动,珠钏簪环就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脆响,她不得不停了下来:“臣妾知道了。皇上别喝太多酒,要是前头结束的晚了,就别再回永安宫来了,就在长宁殿安歇吧。”
“就几步路。”皇上顺手替她理了一下领襟:“不过要是太晚了,朕就不过来扰你了。”
谢宁送皇上到了门边,依依不舍的又交待了几句话。青言站在刚才皇上站的屏风一侧,抿紧了唇,注视着站在殿门处的贵妃与皇上。
皇上是那样英伟威严,可是又那么温存多情。
贵妃真是有福气……
大皇子二皇子都被白洪齐一起领走了,上了皇上的步辇一同离开。而谢宁这里就只剩下玉瑶公主同她做伴了。玉瑶公主也穿了一身崭新柳黄色锦缎宫装,外头罩着狐皮斗篷,眉心点着一点朱砂红,看起来真是粉雕玉琢,人见人爱。
“咱们公主就跟那画上画出来的一样。”
青荷笑着说:“画上画的也没这么好看。”
谢宁外头裹的斗篷和玉瑶公主那件一模一样,针工局特意做的一样送来,说是皇上的吩咐的。
玉瑶公主微微侧着头打量谢宁,谢宁笑着问她:“这样穿好看吗?”
玉瑶公主认真的说:“好看。”
谢宁笑着拉起她的手,一同上了步辇。
青荷需要跟着前去伺候,有什么事情都只能等待宴后再说了。
刚才她服侍主子更衣时,青言就曾经走神,那会儿青荷还没有多想。
可是等皇上到来之后,青荷就发现了一件事。
青言的眼神,好象有点不对头。
做奴婢的在主子跟前本来就不应该抬头直视,进宫的第一天就有人教过她们,不能抬头直面主子,那是无礼犯上。除了主子让她们抬头,还有伺候的时候需要抬头的时候,其他时候她们都得垂下视线,在主子们面前没有她们的存在感。
青言刚才那神情,那目光,绝对是愈矩了。
这丫头不会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没错,皇上是好,青荷也承认,哪怕他不是皇上,他的相貌、风度,才华和能力都远非常人能比。
可那是皇上,她们是贵妃的宫女,绝不能起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要是皇上自己看上了谁,那是她祖坟冒了青烟。可要是自己胆敢妄想,不必主子动手,周公公和方尚宫两个就能把人悄没声息的收拾了。
这件事青荷只能先埋在心里,但是她已经决定,今晚宫宴一结束,她就得想法子弄清楚青言心里到底琢磨什么,然后及早在这事刚起苗头时就给掐了。
庆丰殿内华灯高照,将殿内的庭院内映耀得如同白昼。
谢宁想起去年过年时的事情来了。
那时淑妃贤妃都还在,她怀着身孕,还因为手炉一事在要离席时晕了过去……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萦香阁了,之后直接就迁进了永安宫。
原来都一年了。
不,她同时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原来才一年吗?
这一年她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做了母亲,身边还多了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遇到了明寿公主叛乱那样的事,还成了贵妃。
谢宁牵着玉瑶公主的手走进了丰庆殿。
最中间的、位置最佳的坐席当然是她的,左右则是慎妃和谨妃的位置。这安排真是让人无奈,谢宁同她俩一句可说的话都没有。还不如去年呢,虽然坐的偏,靠后靠边角,好歹她和李昭容梁美人的关系那时候还算是融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