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眼睛一下就睁开了,转头看她:“什么话?”
明微公主乐呵呵的说:“瞧你吓的,都是贵妃了,哪能这样沉不住气?放心吧,不是什么坏话。我们驸马在外头听了一些,我也听着一些。都说林家不错,一点不浮躁,林大人很可交,林夫人也很值得来往。虽然新娶进来的那个方氏有点儿出格……”
“方氏怎么出格了?”
谢宁可没有听说方安月有什么不好?
“前两天林家大夫人带她出门做客来着,赏梅花。过竹桥的时候不是有雪嘛,别人都等着丫鬟来扶着过,她倒挺好,不但不用别人扶她,她上前扶着林夫人,几个大步就走过去了。桥让她踩的咯吱咯吱响,雪都簌簌的往下掉。听说她在娘家的时候是练过功夫的?”
谢宁听到这个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刚才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了。
方安月本来就不是会扭捏作态的人。让她迈着小碎步,翘着兰花指,说话动不动要来个西子捧心之类,她绝对做不出来。明明自己能走路,非得让丫鬟来扶着,她也肯定不愿意。
谢宁也笑了:“她那人没那么多怪心眼,其实很好相处。”
明微公主用帕子掩着嘴吃吃笑:“明白人当然能看得出来,可是还有很多人明白不来,还说不敢往她跟着凑,怕她力气大一点儿会伤人,又怕万一说话间有个磕碰,一言不合她会动手,那可不得现吃亏。”
这些人是把方安月当妖魔鬼怪看待了吗?难道学过功夫的人就一定会动不动就打人?这偏见也真可笑。
“没事,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糊涂的。”谁也不可能讨所有人喜欢。听到明微公主说方安月扶林夫人过桥,足见她们妯娌间关系处得好,谢宁听了这个倒高兴呢。上回林夫人来的时候还说:“说是我的弟媳妇,其实年纪和你姐姐、你嫂子也差不多,我就当个晚辈看着、教着呗。”既然能说出这话,可见林夫人对这个弟媳妇也是很满意的。
家和万事兴,自家人过好最要紧。至于外人怎么看,那实在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春华轩的事儿?”
谢宁就猜明微公主会提这个,还一副兴灾乐祸的口气。
能没听说吗?谨妃为了家里的事情不顺又摔东西又迁怒宫人,听说这两天春华轩就没消停过。
宫里的动静大,明微公主也听说了,她在外头,宫外的消息她更灵通。
“韩家人来信不尽不实,光说自家人腿折了,没说他们还打伤了人家了呢。人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家中子弟可是御史呢。告韩家仗势欺人目无法纪的折子都递上来了。”
御史与外戚的纠纷,世人天然就会觉得错在外戚一方。事情经过究竟如何谢宁是没有亲眼目睹,但据周禀辰和胡荣两人分别得来的消息,还有皇上曾经透露的只字片语,这事儿大概两家都有错,但韩家的错更大一些。虽然说家里出了娘娘,毕竟还是一家子平头百姓,无官无爵,人家是官船,正经挂着官牌的,凭什么就要给你的船让道呢?韩家报了谨妃的名号,倘若态度好些有商有量的,说不定人家也就让了,偏偏眼珠子长在头顶上,言语间很不客气,人家就是为了这一口气,也不能让韩家人踩到头上了。
“韩家人已经到京了,这场麻烦也捅到皇上面前了。”明微公主轻声说:“听说那个伤腿的,因为路上颠簸的缘故,接好的骨头又出了点岔子,还得重新再接一回。受罪不说,将来等腿伤好了,说不定还得落下点什么小毛病。”
“我也听说了。”
谨妃为这事儿可是气的不轻。一是气弟弟腿伤严重,怕落下毛病。要是真的那样,想做官儿也就没多大指望了,谨妃的一番筹划也就成了泡影。
仅有这么一个同母弟弟,谨妃怎么能不气?父亲虽然也是至亲,但父亲娶了继母,另外还有儿女,自然也得为其他儿女打算,谨妃当然要替自己的亲弟弟谋划了。现在可好,还没到京城先断了条。更气的是,那御史明晃晃的上折子参她家,简直就是往谨妃的脸上甩耳光啊,一下一下的又重又响。
同时晋封的三个人,贵妃家人名利双收风光无限,慎妃家人早死绝了无牵无挂,唯独她的家里出这样的事,成了宫里、京城里的大笑柄,等过年的时候她怎么出去见人?万一见了人,人家问一句:“家里可好?令弟腿伤如何了?”让她的脸往哪里放?原来她还想在年宴上一定要坐在慎妃上首,现在恨不得装病不要露面了。
谨妃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如不先叫他们进京了,宁可缓一缓。
她这会儿倒忘了自己赶着往老家捎信,叫家里人来京城时候的急切了。
说了几句韩家的事,明微公主问:“我看玉瑶比前阵子开朗许多,李署令怎么说的?她这是要好了吧?”
“是好了许多。”话多些了,也有笑容了。就是谢宁觉得这孩子心里可能还是有心结没打开。她究竟想起淑妃没有呢?她没有打听过,没问过,谢宁不知道她是没想起,还是想起来了却埋在心底没和任何人说。皇上对这个女儿显然是有愧疚的。处置林家的事情他不后悔,但是对女儿的病根儿皇上也不会推卸责任。那阵子把她一个人挪开,皇上的本意是为了避免让林家和淑妃的事情吓着她牵累到她,却没想到玉瑶公主会因此作下病来,还是这样了不得的病。
明微公主有些感慨:“你也不容易啊。”
养别人的孩子实在是件难事,轻不得重不得。贵妃比夏天的时候看起来还苗条,那时候她才出月子不久,脸上还有坐月子的时候养出的丰腴,现在又瘦下来了,可见日子过的不轻松。
“坐次的安排可是大事儿……”两人说着说着就商量起年宴的事儿来。就象慎妃和谨妃,谁在上谁在下?还有象外头代王府的人,越王府的人,一些郡王府的,还有公侯贵戚们,别看只是个小小的座次,在那些人看来这是天大的事。
“是啊。”谢宁现在觉得花钱的事情反而小事了,人的事才是最麻烦的。
慎妃这些日子又过了一回,谨妃倒是没有再过来。这两人谢宁一个都不喜欢,巴不得她们全不来。
其实按照方尚宫说过的那些先例看,她应该对其中一个稍亲近些,对另一个疏远些,这样不用她费心,那两个自己就掐起来了。她现在这样都不亲近,那两个说不定就会抱成团来对抗她。
可方尚宫也说了:“这样做不是主子的性格。反正那两人性子不合,不大可能凑到一处去的。”
除了她们,时常来永安宫请安的还有别人。李昭容、梁美人,这些都算是有交情的。梁美人还曾经把同住的周才人一起带了来。她们待她的态度柔顺恭谨,处处讨好。她们奉承她,甚至谢宁可以看得出来,她们还在怕她。
因为她是贵妃了,又掌管宫务,更重要的是她盛宠不衰,梁美人她们怕得罪她,谢宁如果要收拾她们那可不费吹灰之力。
唐才人和赵美人、刘才人也曾经来过。刘才人在谢宁面前头都抬不起来。她们是一同进宫,一同受封,甚至还曾经有过在萦香阁同住的情份。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再也不同了。
☆、二百零四 太妃
孔尚宫等在宫门外,迎方尚宫进了门。
“孔姐姐别这么见外。”方尚宫和和气气的说:“原本这些东西打发旁人来送也是一样的,只是我想着和你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所以才往这边跑了一趟。”
孔尚宫微笑着说:“看你说的,你难得过来一趟,我这不是急着想先见一见你嘛。”
孔尚宫比方尚宫大几岁,进宫也比她早。不过孔尚宫是真显老了,头发都快白尽了,身上穿着一件苍绿的袄子。袄子倒是新的,就是颜色太暗淡了,刚才一照面,方尚宫显些不敢认她。孔尚宫站在那儿的样子如同老妪,身上没有一点儿活气。
看到她就让方尚宫想到一句话。人们常会自嘲的说自己“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现在的孔尚宫,不,不止是孔尚宫,甚至是这整个东六宫的气氛都是死气沉沉的,就象一座坟墓,连这里的太阳光也显得黯淡苍白,风吹在身上寒意更浓重。
东六宫和西六宫,完全象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康太妃住的慈云宫内连年轻宫女和太监都没几个,大多数都是从前就伺候康太妃的人。从先帝时就服侍太妃的人,到现在最年轻的也已经三十多岁了,那些来往走动做事的人脸上带着麻木的表情,仿佛对将来没有半点希冀,只是在这儿游荡着等着死亡来临的那天。
方尚宫很不适应这种气氛。尤其是从永安宫那种整天忙碌热闹的地方突然来到东六宫,这种对比和落差显得更加残酷鲜明。
一面是生机勃勃蒸蒸日上,一面却是日暮西山苟延残喘。
孔尚宫在前引路,领着方尚宫一行人绕过正殿,往后殿方向去。她一面走,一面轻声解释:“正殿太空旷了,从前年起屋顶还有些漏,就索性锁了起来不再用了。我们这儿人少,太妃也更喜欢日常在偏殿起居。”
方尚宫也是有年纪的人,她也明白这里面的情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