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廷川脸色一沉朝他望了过去,眼神愈发冷厉,而后望向郦南溪,唇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你说,他知道错了?”
郦南溪也没料到那沈玮居然依然不知悔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才是。
万全看重廷川脸色不佳,在旁欲言又止:“爷——”
重廷川淡淡扫了万全一眼。万全赶忙低下头去,半个字儿也不敢多说。
重廷川朝郦南溪走近了两步。
“实话与虚言乍看之下不过是几个字的差异而已。”他垂眸望向女孩儿,一字一字慢慢说道:“但结果如何,单要看你如何选择了。”
男子身材很高,离得这样近,那股压迫感愈发强烈起来。
郦南溪忍不住退了半步。脚跟触到身后侧的一方小花圃的边界,不得不停了下来。
谁知他长腿一迈,又逼近了半步。
郦南溪退无可退,只能一点点抬起头来,望向眼前的男子。
两人离的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低头时口唇边溢出的温热气息。
他的眼眸很黑,黝黯深沉,有着刺穿人心的了然与镇静,好似能够看透所有的遮蔽与掩盖,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确实做错了。”郦南溪脸有点发热,别开视线选择了实话实说,“只是他若出不去,我和姐姐必然要被人埋怨。对方是侯府,我们等闲招惹不得,且也不愿连累家里人。还望大人网开一面,帮帮我们姐妹。”
重廷川没有开口。
郦南溪自认自己再没什么欺瞒的了,很是坦然自若的回望他。
许久之后,她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回答。
“不若你帮我一次。”重廷川缓缓说道:“你帮我一次,这事我便再不追究。”
郦南溪很是意外。她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可以帮到他的时候。正要细问个究竟,谁料对方根本没有等她,已经径直回了屋子。
万全透过窗子往里一瞧,看重廷川走向桌案停在了铺开的纸张前,顿时有些明白过来。
——这纸和平日爷练字练画时所用的不同,是前些时候陛下特意赐予爷的。可他每天画纸铺开无数次,早晨怎么铺着的,晚上怎么收起来。几日了还没个结果。今早更甚,直接说先不用铺了。
如今郦七姑娘来了,事情可算是出现了些转机。
万全心下大喜,望向郦南溪的时候更是与上次不同。他恭敬的请了郦南溪入内,而后将门从外面虚掩上。
常福之前心里就憋着无数的疑问,现在看到万全的行事之后,心里头的问题愈发多了起来,赶忙唤了万全到一旁细问。
屋门关上的瞬间,郦南溪看到的便是万全被常福拉走时的模样。
郦南溪心知他们并不是恶人歹人,不然的话,庄明誉根本不会放心的把她单独留在他们的宅子里。可如今让她在屋里与一个陌生男子单独相处,她还是万分的不自在。
“我姐姐尚还在院子外等我。”郦南溪转过身来望向屋中男子,“不知大人能否让她进来陪我?”
“不能。”重廷川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她的提议,“我的屋子,旁人不得入内。”
“可我……”
“很快就好。”
重廷川说着,抬指抚过纸面,又望向眼前笔架,有些拿不定主意画这样一个娇娇的小姑娘应该用哪一支。
他还从未画过女子。
偏偏这是皇上的命令,违背不得。
郦南溪看他在做自己的事情没空搭理她,就自顾自的打量了下这个屋子。
这里与寺内寻常的客房大致相同,有一桌一椅一柜。只不过更为宽敞,占地足有她的两间那么大,看着倒是有些太过空荡。好在窗下多了一张金丝楠木的案几,让这里显得稍微雅致了些。
不过那个案几上摆着的东西,着实有点眼熟……
郦南溪紧盯着那白玉碗,直到走过去将它拿在手里,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你居然把它带来了?”她错愕的问那立在桌案前的男子。
这碗正是当初下雪时她插了干花让人送回宅子的那一个。
碗中情形与当初大差不多,只是那时候撒在上面的雪早已不见了踪影,而那原本青嫩的小草此刻也已经蔫的耷拉了脑袋。干花保存的很好。须知花一旦干透,上面的茎叶就会变得十分脆弱,稍稍用力一些就会折碎断裂。
眼前的干花尽数和她当初送出去时一模一样,可见它们的新主人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郦南溪微笑着望向重廷川。
重廷川却只淡淡的看了那碗一眼,并未回答她所说的话,而是朝着桌案前不远处的一张凳子指了下。
“坐。”
第十五章
郦南溪将白玉碗搁回了案几上,边往凳子行去边回头又看了它几次。待到落了座,她这才收回心思望向桌前男子。却意外的发现他居然正对着她作画。
而且,看他那般行事,似是……
正在画她?
郦南溪心下暗惊,又生怕误解了他,就多观察了一会儿。但看他不时的望向她而后不时的提笔落笔,这才愈发笃定起来。
郦南溪有些忐忑。
女儿家的声誉极其重要。特别是未出阁的女子,更是要时刻注意。如若她的画像若是落在了旁人的手里,特别是在一个男子的手中,实在不太妥当。
郦南溪不欲和此人正面起冲突,思量了下委婉说道:“不知大人想要想要我帮什么忙?若是力所能及,我自是不会拒绝。可若是我做不到的话,还请大人另择他法。”
即便她有心想要把沈玮尽快救出去,却也没道理搭上自己的声誉。
重廷川本想随口应上一声,抬眸望去才发现她双手紧握身子前倾,原本沉静的双眼此刻满是焦灼和慌乱,很是局促不安。
兀自思量了下,重廷川有些明白过来,语气清淡的开了口:“你无需担心。我必不会让你为难。”
虽说待他画完给她去看,她就能了解他的打算。但他颇不愿见到这小丫头紧张难过的模样,很是难得的出言解释道:“你且安心。我会稍作改变,断然不会让人认出是你。至于作画一事——”
他随意的朝屋外方向指了指,“此间守卫尽数是我手下,必不会将此事说与人听。”
郦南溪观他之前行事晓得了他的脾性,也没料到他竟是还会出言安慰劝解。被猜中心事后她有片刻的无措。怔怔的点了点头,思及他方才所言,先前聚起的那些忐忑倒是全然不见了。
不知怎的,虽说他看着脾气不太好,但她相信他是一言九鼎之人。既是做了保证,便一定会允诺。
重廷川见她对此不再疑惑,极浅的勾了勾唇角,继续提笔作画。
落笔的时候,异常顺畅。
这让重廷川暗自诧异。
想他近几日来无数回想要依了陛下的命令将画作出,结果都没能成事。如今小丫头在跟前却能如此顺利……
重廷川不由得又抬眸多看了她一眼。
依着陛下的意思,虽然重家与郦家有约,可他却不一定非要择了郦家女不可。
毕竟郦家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完全的舍弃了他,分毫也不念及情意。
彼时皇上特意避开了皇后娘娘,单独将他留下密谈,以他姑父的身份语重心长的道:“虽当年的信约不好违背,但你若当真无意于郦家女的话,朕定然也会成全你。此事并非没有转圜余地。”皇上语重心长的道:“只是你自己心里要有个主意。你究竟中意哪种女子。”
时日无多。若不尽快的话,皇后、重大太太和郦家择出人定下后,一切便成定局。
故而皇上“勒令”他几日内将心目中理想女子的模样画出来。甚至于不顾大雪纷飞,将他“送来”了山明寺,让他静心想通。
可他都未正眼看过女子,哪里能想出什么画来?拖来拖去,就等到了她。
重廷川快速勾勒着,大致画完后,却在最后剩下的五官上犯了难。
将笔掷到一旁,他端详着桌上未完的画,再望向女孩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仔细斟酌许久后,他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的神情不对。与上次采撷青草时相比,相差甚远。
上次她笑得喜悦而又满足。这个时候,小脸紧绷着,严肃的仿若阅兵之际那些手下兵士面对他时一般。
重廷川剑眉微蹙,抬指轻叩桌案,沉吟过后说道:“你笑一下罢。”
既然是要画出中意之人的模样,总得画个笑的样子才好。不然如何糊弄的了皇上?
郦南溪一直在僵坐着静等他完成画作。正眼神放空的盯着墙壁默默数着羊时,却没料到他忽然说出这样一句。
这可难住了她。
男子浑身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气势,矜贵且疏离,连带着屋里的空气都好似冷若冰霜,让人身处此间不由得就紧张万分。如此的境况下,让她如何笑得出来?
郦南溪默默的看着重廷川,半天寻不到合适的说辞来解释自己的情形。
见她神色更加的紧绷不自然,重廷川暗自疑惑之下,剑眉蹙的更紧,眉端的寒意愈发浓烈了些。
郦南溪只当他是生气了,心下暗惊,连忙挤出了个笑来。
那笑容太过勉强,饶是重廷川这般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的,亦是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和局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