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前门想起了“哐哐哐”的锣声,在深夜里尤其的响亮。“有贼啊,都来抓贼啊!”黑皮喊的格外卖力。
王师傅提了裤腰带正想回房,今晚他跑了七八趟茅房,闹得好生郁闷。
柳家媳妇怀里抱着被子,嘴巴撅的老高,“你个老东西,天天在人家陈家做耗,吃的比人掌柜的都好,想来是肚里油水太多了,也不舍得多给老娘几个铜板。”
王师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刚想安慰一下这位相好的。被外面传来的响声镇住,做贼心虚,脑门子上立马冒出汗来,一时半会竟是不知该进去还是该出去。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给老娘揉揉肩,这半夜被你闹的,肩膀疼的老毛病都给冻出来了。”柳家媳妇开始发嗲的娇斥道。
“来喽,我的小心肝。”王师傅按捺不住一脚进了门。
此时外面已是被黑皮吵的个天翻地覆,左右邻居,尤其哪些个有生意买卖的,家底子有点儿的,还哪里睡得住,纷纷起了床出来看动静。
“坏了,今晚我得走了,明晚再来看你。”王师傅这次也由不得相好的怎么埋怨,提上裤子就往门外窜。刚窜到前门,一听声音可不是门口正热闹着呢吗?吓得他扭头就往后门跑。
惜恩正等的不耐烦,半人高捶衣服用的棒槌,高高扬起,一见有条黑影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下盘就扫了过去。
“哎呦!要了我的老命喽!”
惜恩大喜,拉着延瑞拔腿就跑。
黑皮见人渐渐的聚的多了,引着又往后门走。众人越聚越多,越多越热闹,越热闹越不明所以然,只跟着铜锣跑。
“贼在这呢!”一个人听到有叫声,忙招呼了后面的人围了过来。
黑皮见目的达到,早收锣,趁着黑暗跑的没了影。
“这是谁啊?快说,你偷了什么?”
“好大的胆子,咱葫芦屯还出了个你这号人物,别藏着了,露出来大伙看看。”
几个小伙子等不及,上前去一把将地上的人提了起来。
陈夫人着急的望着门外,房内陈掌柜来回的踱步,步子时急时慢,但是也透着焦虑。
延瑞跑到自家门外,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可是一见从门缝里透出的灯光,顿时呆住,回头望着惜恩发愣。
惜恩轻轻推开门,“爹娘,我们回来了,您二老还没睡啊?”话语甚是平静,好似她也就外面闲逛一圈,回来跟家人打个招呼一般。
“跪下!”陈掌柜一声呵斥。
延瑞早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爹,你先问问情况,孩子小,不懂事儿。”陈夫人忙站起来解劝。
惜恩从衣袖里掏出张纸来递给陈掌柜。陈掌柜高高抬起的手放了下来,结果纸打开看了一眼,忽而又抬头看了看惜恩,“这,这......?”
“对咱有恩的,咱终身不忘,但是那不知好歹的家伙,留着也是个祸害,不如趁早解决了。”惜恩说的异常果断。
陈掌柜叹了口气,这番气度和魄力,即便是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未必有。如今竟是在惜恩身上看到,让他不由得感慨万分。“可这事情做得未免有点太狠了。”陈掌柜是个老实人,虽然那王师傅像个佛祖般在陈家供了十来年,但他仍感念人家的好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宏昌染坊有您和延瑞哥,再有这方子,咱以后差不了。”惜恩对着爹娘道。
☆、06墨林小子
和顺染坊的李夫人倚着门框往外看热闹,看的两眼发直,李掌柜连喊了几声也未有反应。急得李掌柜几步走到跟前本想推她一把,好奇之下,也顺着夫人的目光望去。
惜恩穿一件淡黄色的上衣,同色的梅花搭绊褙子,下面一条撒花葱绿的长裙,衬托的整个人比那迎春花还要娇美可人。长发及腰,只在头顶松松的挽起,拿根银簪子别了。鹅蛋脸儿,肤白如脂,唇若点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唇边两个梨涡一直若隐若现。
“啧啧,没想到这个小叫花子还是个绝色的美人儿,陈家真是捡了大便宜。”李夫人羡慕嫉妒的哈喇子都快流了出来。若她是个男人,只怕李掌柜的能一巴掌把她打回屋去。
“只面皮生的好也就罢了,那心智能抵上咱家墨林两个,单这点就不能小看了她啊!”
李夫人乜斜了下眼,嘴角上挑,“你也太过高看别人,贬低自个儿了!我家墨林那是要人品有人品,要学识有学识,十三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咱葫芦屯谁家比得上!”一提起儿子,做娘的顿时底气十足,那原本还谦和的下巴也扬的高高的。
李掌柜却没听进去夫人的话,扭头进了里间,“顺子,少爷哪里去了,让他过来我要问话。”
“儿子早早的就起来屋子里温书呢,你天王殿的老子——闲的慌,找他做什么?”李夫人忙替儿子打掩护。
东屋门开,出来一个年轻人,二十不到的年纪,瘦高身材,眉宇之间颇有股子英气,嘴角带笑,又带些滑头。
拿着个手帖--把要背诵的文章写在上面,随走随念,时不时的偷眼看看爹,假装用功地嘟囔着。
李掌柜不屑地看了儿子一眼
李墨林知趣,赶紧躬身请安:“爹。”
李掌柜哼一声。
李墨林往外走。
“这书就不能在家里念?非要找你那些狐朋狗友吟诗作对的厮混,白耽误时光。”
李墨林见老子的神情不对,忙猫腰闪身溜到了娘的身后。
“林儿那是找人切磋,这样才最有助于进益,那古人还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瞧你平日里跟个弥勒佛样逢人就笑,怎么尽对着自己的儿子发狠。”
“慈母多败儿。”李掌柜被夫人气的胡子抖了几抖,又强咽了下去,转而向儿子继续道,“唉,什么也别说了,你直接说--今年会试有谱儿没?”
李墨林从娘身后探出头:“爹,这科考完全是靠撞大运,哪敢说一定有谱儿。他进前一步,“爹,咱这染坊经营了十几年,也算吃穿不愁,何必费心劳神去。”
李掌柜认输认命地摇手:“唉,什么也别说了。”他目光神远地看着院子,“还是祖坟不行呀,老墓田里没那股子青烟!--你爷爷当初没考上,我是穷得没法儿考,满心指望你为咱李家争口气。可你--”他不愿继续生气,就没把话说尽。
墨林惭愧的低下了头。李夫人也不好再护着儿子,拍了下墨林的手。
良久,李掌柜变硬为软,目光亲切:“孩子,你十三岁中秀才,十六岁成举人,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到了考进士咋就忽然不行了呢?”
李墨林:“爹,中进士不在学问深浅,更不在才情大小,关键是得胡说,你得--”。
李掌柜一拍桌子,浑身发抖:“你要不胡说早就考上了!”
李墨林低头:“我说的都是真话!”
李掌柜鼻子出冷气:“你把秦皇汉武骂了个遍,这是真话?要不是人家考官好,早把你办起来了!”
“这是行家法呢?我说姐夫,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不懂道理,你也忒苛刻了点,这葫芦屯里还有比咱墨林更能耐的孩子?你也宽着点,别把个好孩子给逼的太紧了。”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妇人走了进来,人到中年有些许发福,脸出奇的胖圆,真好比十五的满月一般,就是鼓了些。走起路来摇摇摆摆,那脸上和身上的肉都有些打颤。
李夫人连忙站起身来迎接,这来的正是她娘家妹子——嫁给了李家的旁支兄弟李栓,所以也算是李家的人,。
“妹妹,你怎么得空过来?快坐下说话。”
李墨林见势,脚底抹油,一溜烟的出了门。
李掌柜的还想说什么,张开嘴,终是没说出来,由不得心里长叹一声。
“我说姐夫,你老人家有闲心管大外甥,就没功夫把这染坊的生意好好打理一下。瞧陈家都把咱压得没法子活了!”
一提这个由头,李家夫妇顿时沉默了下来。
“让我说,陈家好就好在他们新收养的闺女身上,一个小乞丐,如今得了陈家的甜头,可不全心意的想着报恩。”
李夫人接过话头,“可不正是这个理,那丫头原也算是有些个见识,才来半年多的功夫,半个葫芦屯的染布生意都被她招揽了去。我们和顺染坊如今接的布匹还没有以前的一半,照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呢?”
李掌柜的也跟着叹气,以往和顺染坊也算是葫芦屯数一数二的大染坊,没想到眼下只能吃人家扔下的一点残羹冷炙。
“嘿嘿,姐姐、姐夫可听妹妹一个主意,保准皆大欢喜,既不伤和气,又能将那丫头支走。”
“这估计不太可能啊,陈家把那丫头当作宝贝一样,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就打发走,你可不许瞎折腾。违法乱纪的事情咱不做。”陈掌柜打断了妻妹的话,他自认还算是个守规矩的买卖人。用手指了指墙上挂着一副字画,正是冯梦龙的句子,“任凭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也可见李掌柜生意场上的态度。
“看姐夫想哪里去了,妹妹我是那样的人?!”李夫人的妹子有些子不悦,但是转瞬间又喜笑颜开道,“早起县衙门里派人到我门上拜访,这可是天大的脸面,瞧这是什么?”一只白白胖胖,如刚出锅的大馍馍样的手心里亮出锭白花花的银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