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柜的安慰道,“你别瞎操心,我看咱这闺女精明着呢,那说话行事你也看到了,只怕一般的人还赶不上她。”
陈夫人笑道,“现在知道闺女的好了,早先谁还埋怨我多带了张嘴回来吃饭呢。”
☆、04防人之心
和顺染坊紧挨着陈家的宏昌染坊,陈家门口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没个歇时,那边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李掌柜的坐在柜台里呆呆的往外看,一脸的无奈。他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有些子中年发福,八字眉,眉峰极高,显得有点滑稽,身上的衣衫却是齐整熨帖的很。
正看得出神,一眼见得一个年轻妇人抱着匹白布走了过来,他忙不迭的起身招揽,“王嫂子,染布呀?”
王嫂子看了看李掌柜,面上稍微扯动了一下,有点皮笑肉不笑,“是的,这天眼见得热了,赶紧的染了给娃娃们做件单衣裳。”说完,好像遇见鬼了般,脚下生风进了旁边的宏昌染坊。把个李掌柜气的直跺脚,“这陈家到底使了什么妖术,把人都勾了去!”
惜恩站在爹身旁,陈掌柜的正埋头看手上的账本,近些日子生意出奇的好,他总有点怀疑是自己账目做错了,要不怎会突然多出这么多银子。
“王嫂子来了啊,您布就放这里吧,染好了我让我延瑞哥给您送去。你家登科进学堂的事情,我爹说他跟学里的先生说一下,先生也说您孤儿寡母不容易,同意减一些供奉。”惜恩一边说着,一边将布接了过来,满脸是笑的招呼着。
王嫂子感激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家登科是个读书的料,但是眼下自己带着两孩子,吃喝都愁,到哪里挪出银子给娃读书进学去。没想到这事到陈家这里给解决了大半,她忙点头感谢道,“陈掌柜的大恩大德,我回去一定让娃一辈子惦记。”
陈掌柜的正专心算账,猛一听到有人喊自己,抬头木然含笑。
惜恩又笑道,“王嫂子,这布隔天就能好,到时候我再让延瑞哥辛苦一下跟您挂上浆,您就是穿两年也不掉色。”
陈夫人从后面出来看着惜恩笑,延瑞站在娘身后也是一脸的憨笑。
“当家的,这里有惜恩照看着,你到后头来喝口水解乏。”陈夫人喊着陈掌柜的。
陈掌柜的会意,跟着夫人进了里屋,老两口相视一笑,真是说不出的欢喜。
“掌柜的算账呢?”
陈掌柜的正在拨算盘,抬头一看,王师傅进了门来。忙招呼道,“王师傅,坐坐。”
王师傅就靠近桌案的板凳坐好,“最近您老的生意好,咱这十里八乡的布大都进了宏昌染坊,挣了不少吧?瞧着算盘珠子打的,我在后面都听的清亮。”
陈掌柜手下一顿,那算盘珠子一下子都归了位,有心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有心无力。
“既然生意好,这打春上开始,人们都讲究个一年之计在于春,对于宏昌染坊就是个好兆头!哈哈!”王师傅笑得很有意味,“我是不是应该也跟着沾点彩头,掌柜的看着把工钱涨些吧。”
陈掌柜的是个老实人,听这话,吓得头没敢抬一下,“涨多少,王师傅你说?”
惜恩扶着娘从外面进来,一看二人这阵势,娘俩停了一刻,又退了回去。
陈夫人不放心的问惜恩,“不知这个王师傅又找你爹做什么?”
惜恩‘嘿嘿’一笑,“左不过是染坊的事情,娘若是担心,过会人走了,我们问问就是。”她说的极是轻松,让陈夫人也略微宽心些。
王师傅伸手扣搂了一下嘴角,试着干咳几声,“再加十两银子,我估摸着这个数不多。”
陈掌柜很是为难的道,“咱生意好,那是因为咱宏昌的价钱便宜,虽说眼下又多了个惜恩招呼生意,但是多一个人就多出许多花销出来,这都是硬帐,你一下子要加这么多,让我哪里挤去?”
王师傅也硬了硬脖子,“惜恩那丫头手脚勤快又能说会道,你就是花两个常市小工的价钱也雇不到这样的帮手,知足吧!”他不客气的端起面前的水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多出来的盈利我拿十两,你若是嫌多就再少点,九两如何?”
陈掌柜的还想分辨,但是看王师傅这派头,知道多说无益,长叹一声,只得点头道,“好,给你加,但是咱是多年的主顾,少点,就八两如何?”
“掌柜的痛快,那我也就让点,九两,不能再少了。”
陈掌柜的扶了下桌子,“好,就九两,算了,还是十两吧,免得为了一两银子闹得心里不痛快。”
王师傅露出得意的笑容,站起身来道,“您老得敞亮,就冲这,别人就是许我一座金山,我也不能跟了他去。”
陈掌柜的望着王师傅身影,深深的叹息一声,再没心思看帐簿。
染坊里,延瑞正在染布,惜恩端了饭菜过来送饭。她先将东西放下,踩着凳子趴在窗口看王师傅兑水,几瓢水,下几勺料都一一记下。
三个人一同坐在院子里吃饭,延瑞面前一碟子腌萝卜,一块三合面的饼子。他拿起饼子就着萝卜条,嘴里嚼的嘎嘣脆。
惜恩给王师傅倒上烧酒,嘴里殷勤的劝道,“王师傅,最近我出去可尽听街坊邻居,前前后后的夸您老布染的好,那色瓷实呢!”
“都谁说的?”王师傅抿了一口小酒,筷子挑起一根肉丝扔进了嘴里。
“都是眼面前的人,像王嫂子、柳嫂子她们几个都穿着您染的那浅绿色的布,竟是比街口荷塘边的柳树的嫩芽还要稀罕人。”惜恩说的异常兴奋,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
王师傅这回没说话,只细细咂摸着嘴里的肉丝,好似能咂摸出海参鱼肚的味道来。
惜恩挑着木墩子上盘子里的肉丝往王师傅碗里放,眼见着酒杯空了就添酒。
“对了,我让你帮着缝的衣裳怎么样了?”
“这还用问,早好了,我待会给您老拿来。”惜恩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的两个梨涡笑得格外的深。延瑞莫名其妙的看着惜恩,惜恩瞅王师傅不注意,偷着给他塞了个咸鸡蛋。延瑞忙转过脸去悄悄的吃了。
“好好,你这孩子做事就是麻溜,手快,心眼也活。”王师傅夸奖着惜恩,突然想到什么,起身进了染坊。
惜恩也悄悄跟了进去,趁着王师傅试水温的当口,她也探过脑袋来好奇道,“王师傅真是辛苦,连吃饭也记挂着事情。”
王师傅先是不悦,随即又眼皮耷拉下来,笑道,“你以后找个好女婿也就不用受这份苦了。”
惜恩一甩手出了染坊。
☆、05打狗棍法
“这闺女是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对。”陈夫人低声向陈掌柜的嘀咕。
陈掌柜坐在那里,手中的算盘换成了一副宣纸,摆好的笔墨纸砚,好似未听到夫人在和自己说话。沉吟良久,挥毫写了五个大字“家和万事兴”,写完自己端详了一刻。摇头道,“‘家’写的不好,写好‘灰飞家’,走遍天下有人夸,这个‘家’字到底是不好写。”
陈夫人不放心的去敲惜恩的门,不一刻,惜恩笑着从里面出来。来到桌前,看了看爹写的字,感叹道,“咱家是够和睦的,只是多了个把式在里面做横,端的搅得人不快活。”
陈掌柜的将笔放下,正要去端桌边放着的水。惜恩随手端起残茶泼了,又沏上新茶。
“咱吃的这碗饭,再说那王师傅大体上也还过得去,你就少去后面也就是了,唉,眼下生意刚有些起色,不能徒生是非。”
陈夫人也想附和几句,终是无从说起。
惜恩知道二老的难处,便缓了口气道,“我自然有分寸,爹娘就噙好了,等着我与大哥把染坊做好做大了孝敬你们。”
晚间惜恩将饭菜送到后院门外,递给了延瑞,自己就回了房,只说午间吃多了,不饿,早早的睡了。
延瑞伺候王师傅吃喝完毕,他又外出找人喝酒聊天,留延瑞一人守着染坊。
三更时分,惜恩摸索着敲了敲门,延瑞从房里出来。
“东西都备齐了吗?”
“都放在柳家院子外面的草垛里了,去了就能用。”延瑞老实道。
二人沿着街道往东走,柳家婆媳住在东街口的一处单门独户的小院。昔日这柳家倒还算殷实,红漆的木门,铜门环叮当作响,一边一个放倒了的石狮子。为这狮子柳家媳妇还骂过,可是终究也没找出那促狭鬼来,她也没力气将其扶正,时间久了也习惯了。
二人到了柳家大门外,惜恩一个唿哨,从黑暗中窜出条黑影来。
“小白兄弟,黑皮在这呢。”
惜恩压低声音道,“知道你会来,白面馍馍三个,明天老地方。”
黑皮‘咕咚’一声咽下口水,吸溜着道,“兄弟知道你言而有信,有我黑皮在,保准误不了你的事。”
惜恩‘嗯’了一声,就铜锣交到黑皮手里,“待会你就沿着这院子使劲的敲,喊人捉贼,人来了就赶紧撤,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嘱咐完黑皮,惜恩拉着延瑞的手堵到了柳家的后门。
延瑞心里有些发虚,他几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忍不住道,“我看这样就行了,要不咱回去听信儿吧。”
惜恩回身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别怕,今晚的菜里我给他下了料,只怕他想跑也没力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