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生恐再不能了无牵挂。”李墨林在背后高声道,“你怎会舍了陈家老少而独自一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原不是你本性。”
惜恩停下步子,回过头来看这个年青英俊的少年,其深邃的眸子带着狡黠的光芒,唇角似笑非笑的正看着自己。
马骏亲自迎到门外,接着惜恩与李墨林进了戏园子。边走边道,“原本想寻个清静的地儿说事,但是今个有好戏,便临时请二位看戏,好在多花银子寻了个雅座,倒还不算聒噪。”
惜恩看时,园子里分着楼上楼下两层,楼上马鞍形观台,分着十二间座,中间都用屏风隔开,隐隐约约已坐了人。楼下地面广,支着一根根木柱,拄间摆着十几张八仙桌,三排溜儿向戏台,一桌可容纳把人,或侧身或正面都能看戏。
三人进得雅座,桌上摆满了点心、梨子、苹果、香蕉、橘子并茶水、瓜子。
“我此次可是为办正事而来,你却扰我来看戏,怪道我爹常念叨“狐朋狗友”,可不就是了!”李墨林口中埋怨着,却又无比受用的靠了椅子安坐,眼瞅着外面的戏台揣摩今日是谁的角儿。
“你那也叫事,我打发个小厮过去,丰泽县的学政还敢耽误了你不成。”马骏无所谓的给三人倒了茶,挑眉道。
惜恩是不关心这些有钱人子弟的事情,她能随着两人进戏园子,一则是为了感谢二人的帮忙,二则还想打探一下自己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耐心听两人说完,便微微一笑道,“马兄破费,今日这银子理应由我出才是。”
李墨林立时坐正了身子,“别跟他客气,马家有的是银子,你我不叨饶,自然也被别人‘叨饶’去。”
马骏又是一乐,也不恼,这才正经道,“姑娘的事情已是结了,街上寻了个泼皮,只说是与陈家有些过节偷下的毒,被我爹打到牢里关他三个月。”
惜恩心头一松,忙举了杯子道,“以茶代酒,多谢公子相助。”说罢一饮而尽,面上庄重之色可见感激之深。
最难消受美人恩,马骏一时自满意得,虽未喝酒,已是有些醺醺然起来。
李墨林坐在一旁既不觉有些子酸劲涌了上来,也不看戏,只直勾勾的盯着马骏看。
惜恩心中无事一身轻,这才打量起戏台子来。看了一会终觉无趣,品着手中的茶水想心事。
陈二爷到得丰泽县城,怀里又兜着一千两银子,大有乐不思蜀之态。今儿个逛书寓,明儿个泡茶楼,此时正包了个雅间独自品茶吃点心看戏呢。
“陈爷,您要的小金玉来了。”一个四十岁上下,梳着溜光发髻,鬓如刀裁,眉弯如月,肤白唇红的妇人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羞答答的女子,比着起来,带路的妇人竟是粪土了。
“小女子拜见陈爷。”小金玉垂着眉眼,微微一福。
那妇人识相的退了出去,随手将门带上。
陈二爷平日里一副道学端正模样,此刻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小金玉,只差没流下哈喇子。恐早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一把握住了一双柔胰,放在手心不停的揉搓。“美人儿,爷在京城里什么馆子没进过,你真是比那天上人间的头牌还要可人。”
小金玉心里恶心这样半老的人还老不正经,面上却不能不陪笑,“爷说的什么话,原是哄奴家这没见过世面的呢,奴家不敢当。”
一番温声软语又勾得陈二爷心里发躁,不择声的连连道,“不哄你,也怎能哄你,只怕疼都来不及呢!”他一时得意,竟是不由自主的放声大笑起来。
惜恩正自出神,忽而被这笑声招了回来,犹疑片刻,“莫不是二叔在此?”
李墨林也有此发觉,二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眼。李墨林便道,“我去隔壁探视一番,若是他老人家,今日刚好一同回去。“
临来之时,爹便一再嘱咐让自己到衙门里询问一下二叔下落,惟恐他一时不得章法,不能救得侄女出来而觉丢了脸面,不肯归家。思虑周详至此,可见兄弟情谊之深。若是见得眼前场面,不知他老人家又是个什么想法。
惜恩暗自一叹,这正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可怎么是好?
李墨林却踮了脚尖偷偷朝门里望去,一望之下,只觉面红耳赤,倒吸一口凉气,掩面而逃,一溜烟又窜了回来。
“李兄如何这副形态,莫不是做贼被人发觉了?”马骏打趣道,他们久是朋友,说话也无个关防。
☆、32荒唐王爷荒唐事
惜恩心思何等细腻,此刻见李墨林落荒而逃归来的形态,细细聆听,已猜出一二来。她毕竟是女儿家,虽强作镇定,然不觉亦是红霞敷面,假意咳嗽两声,算是掩饰了过去。
“二叔必是别处访友去了,待我再寻一刻,此事不急。”
说话间三人又闲聊了一刻,无非就铺子的一些交接管理事项。马骏看着极为懒散放荡的一个人,这几日却为了惜恩做了不少功课,今日既然将几间铺子的里里外外说的头头是道,事无巨细,亦都表述了个明白。
却不知惜恩此刻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待得他说完,忽而问道,“马公子可知令尊大人在京中有甚人脉关系?”
这话问的突兀,马骏与李墨林皆是一愣。
“我不过想到哪里白问一句,并无其他心思,马公子不必多虑。”惜恩也觉自己有点冒失,忙解释道。
李墨林脑袋活泛,一下子猜出了惜恩的心事。但是这事非他力所能及之事,也就按住不说了。
方这时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一个五十岁上下,留着一撇山羊胡子,面色精瘦的男子举手作揖走了进来。
“终于寻着几位,家中小厮只描述个大概模样,我家少爷、小姐便令我务必将人请回去,不然打断小的狗腿。小的说自己日日拜佛,并不敢有丝毫唐突佛主的念想,佛祖也断不肯让弟子受委屈的,可不是就让我给找到了。”他絮絮叨叨一通说,屋里的三人却仍是一头的雾水。
惜恩却是个有眼缘的,先就道,“你是莫府的管家?”
“姑娘抬举,小的正是丰泽县内第一首富莫府管家马六子,奉我家大少爷和三小姐的吩咐,特寻了几位府里吃酒。”马六子顺坡打滚,麻溜的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
三人对望一眼,惜恩猜测另两位都是爱乐的,只看自己,便成人之美道,“竟是你家大少爷和三小姐盛情相邀,焉有拒绝的道理,前面带路。”
莫府的几顶小轿早等在戏园子外面,抬了三人,马六子旁边跟着,迤逦往莫府行去。
正是五月底的时候,天开热起来,街上连一丝风也不见。一队人马自远而近慢慢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两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的人都是官差模样打扮,虎背熊腰,煞是威风。
队伍中央是一顶四人抬的绿尼小轿,轿子旁边跟着两个婆子,猜想里面坐着位女眷。随后又是几个骑着马的亲兵侍卫,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几人之中行着条小毛驴。
小毛驴上坐着位身着破烂流丢粗青布袍,乱蓬蓬的头,上头扣着顶茶壶盖似的小瓜皮帽,胡子拉碴的不成个模样,像极了乡下穷极潦倒的破落户儿。
你道他是谁?人不可貌相,这位正是大泽朝第一荒唐不羁王爷,六王爷——刘珙。没事到处游山玩水,还喜欢奇装异服的装扮自己。今儿个乞丐,明儿做算命先生,天天都有花样儿。
“停!”六王爷一招手儿,跟着的几个侍卫连忙不迭声的喊,“停马落轿。”
六王爷下了小毛驴,溜达着走到一户人家的石狮子面前,这个石狮子看看,那只石狮子摸摸,点着头笑道,“有趣,有趣!”
后面跟上来的他的贴身侍卫毛顺看了半天没看出啥不同来,木呆呆的来了句,“王爷,哪里有趣,我看还不是都一样?”
“你这愣头青,没觉着这石狮子的眼睛在朝上翻吗?敢翻白眼看爷,有胆量,好,我喜欢。”六王爷拍了拍石狮子的脑袋赞赏道。
“今晚就住这家。”
这下毛顺听的十分明白,连忙劝道,“王爷,咱们离驿站还有十里地不到,现在天还早。再说乔三他们几个前面早让人安排好了,住哪里又舒服又干净,吃喝也都照你的习惯办,岂不是更好。何必到这不知根底的地方,没得万一落得不清爽。”
“你个王八儿子龟孙子,放了半天屁,净说些个没用的。不知底细才有趣,爷我就爱新鲜。”说着便不再理会他人,噔噔噔的独自跑去叫门。
其中一个侍卫正要代劳,毛顺一个瞪眼,把那人又吓了回去。
“我瞧您老这身打扮怎么让人家开门,说不定给两大子儿打发了。”毛顺虽然平日里说话一个木头刻两眼似的,但是偶尔也能冒出些花花肠子来。
“老叫花子,你要饭也寻个饭点,现在这时候能有什么?”小门童正在犯瞌睡,乍一看见六王爷模样,想也不想便嘟囔道。
“我要见你家主子,今晚老爷我就借宿在此处。”六王爷浑然未听见门童说话,一双眼睛只顾往院子里看。但觉面眼的红花绿叶,雕栏画柱,很是雅致,又极为清幽,是个不错的住处。
“去去去,我还要养足精神晚上找人斗蝈蝈去,没工夫和你个老东西闲磕牙。”小门童不耐烦的驱赶着,伸手推了把六王爷就要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