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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宫情史 (未晏斋)


  完颜绰点点头:“说的是!要人头,是因为有用,不然,还能拿来当球踢么?拿住赵王,可能换得幽燕之地?”
  王药摇摇头:“不好说。先攻下应州再说吧。”
  大军开拔,不是简单的事,从后备到路线,再到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都要置办周全。完颜绰怀着这样的宏愿,每日忙得只睡三个时辰也不觉得疲劳,直到事情备办得差不多了,才觉得头昏脑涨。
  她扶着额头,问阿菩:“咦,今日没有看见王药?”
  阿菩笑道:“主子每日家繁忙,他还是定时课读陛下,日日不辍呢。”
  完颜绰闻听这话,心里也甜滋滋的,点点头说:“去看看。”
  小皇帝萧邑沣也是一天比一天不同,不仅个子长高了,模样变俊了,而且日日跟着王药读书,跟着完颜绰射猎,跟着群臣听政,感觉气度风仪都不一样了。还不到五岁的小人儿,穿着紫袍端坐在坐席上,认认真真听王药讲故事。
  “楚王听说庄子高才,便想请他主持国政。派去的使者恰好找到庄子在钓鱼。使者劝庄子入楚,说了无数的好处,庄子呢,手握着钓竿,头都不回,最后说:‘我听说你们楚国有一只神龟,死时已经三千岁了,楚王将龟板小心收贮,用心供奉在庙堂之上,当做是天佑的神物,日日礼敬,不敢稍有懈怠。你们说,这只乌龟是宁愿死了留下一具骨头而尊贵万年呢,还是宁愿活着,摇动着尾巴在泥浆地里爬呢?’”
  萧邑沣歪着头想了想,笑着说:“死了裹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还是活着在泥浆里爬比较自在啊!”
  王药点点头,含着笑说:“是呢。两个使者也是这么回答的。庄子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也宁愿摇着尾巴,自在地生活在这泥涂之中。’”
  小皇帝笑着凑到王药耳边说了句什么,王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陛下说得是。臣就是一只乌龟。”
  在外头听着的完颜绰本来就觉得今天讲的内容奇怪:王药一直多给皇帝授讲儒家的典籍,今日却突然讲《南华经》,而且莫名其妙讲这样的内容,现在还自承是一只乌龟!她不由怒冲冲进去,对萧邑沣吼道:“你对帝师说什么了?天天和你讲尊师重道的道理,到底听进去几句?!辱及师长,你很得意么?!”手一伸,对侍奉皇帝读书的宦官道:“戒尺拿来!”
  萧邑沣吓得脸都白了,他对这位养母是服从惯了的,一句分辩的话都不敢说,含着一泡泪水把小掌心伸出来摊平。
  完颜绰接过硬檀木做成的戒尺,对准那粉红的小掌心,狠狠地就打了下去,她眼一花,只见王药扑了过来,随即戒尺落肉的声音沉闷得不对劲,再一看,王药的手捂在皇帝的手心上,手背上被她打得泛出了青色。
  王药的手疼得微微颤抖,但声音一如往常,沉得仿佛带回响,他抬头对完颜绰盯了一眼,回头又对瑟瑟发抖的萧邑沣说:“不问青红皂白,不论是非因果,以眼见以为事实,以耳听以为事实,是为君者的大忌!可记住了?”
  萧邑沣小心地瞥瞥太后,小心地点点头:“仲父,朕记住了。你的手?……”
  王药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小手,护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云淡风轻地说:“没事。比这疼的都忍得下来。”
  完颜绰竟然只有吃瘪的份儿,讪讪地看着这对师徒像父子似的彼此爱惜,倒落得她好心办坏事,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晚来,她早早地归寝帐睡觉——这段时间算是少有的了。王药依然在她的毡包里读书,火盆上加着熏香,一屋子都是淡淡的沉水香气。看着他散穿着一身玉白色的宽袍,支颐读书,格外专注,烛光下显得宛如画中仙人一样飘逸出尘。完颜绰慢慢过去,停在他身边,伸着脖子看他读的果然是一本《南华》,不由坐到他身边,嘟着嘴说:“怪了,怎么一下子又信起了老庄?”
  王药捧着她的脸,笑道:“现在觉得,‘无为而治’才是对的。”
  完颜绰撇开脸,捧起他的手,手背上一道三指宽的青痕,带着紫色的淤血,显得触目惊心。她小心地抚了抚痕迹,叹息道:“你真是!疼坏了吧?”王药不动声色收回手:“你也知道疼!这么重的戒尺下去,四五岁的孩子又怎么受得了?”
  完颜绰讪讪地给他训,委屈万状地依偎着:“你看你,疼皇帝比疼我还多!”她的目光正好望向他袒露的胸口,不由咽了一口口水,这段日子繁忙,晚来倒头就睡,倒有些冷落他,也委屈自己了。她喜欢用言语激他,因而道:“老庄我是看不懂,曳尾泥涂是乌龟,乌龟有什么好当的?我倒是听说,在南边的俗语里,乌龟可不是好意思……”掩口“咯咯”地笑起来。
  王药并没有被她激怒,顺势揽着她卧倒在榻上,他的气息那么近,带着墨香,墨香里冰片和薄荷的凉意,他凑上来吻,一如既往地对她的身体充满了爱意,轻啄了一会儿,嘴唇停留在她的耳垂边,边断断续续含吮,边轻声说:“与其残民以逞,不如曳尾泥涂。”
  “什么?”她睁着眼睛,眸子里闪着星芒似的。
  王药一手抚过她的肩,人一翻身凌于她上,低下头吻她的锁骨,完颜绰掉了魂儿似的,只是喘息,再不愿思考。听着他在亲吻的间隙,一遍一遍地呼唤:“阿雁……阿雁……”
  

  ☆、11.11

  王药比以往每一次都来得更温柔,细心呵护她如呵护枝头的花瓣,完颜绰在最后的激情中牢牢地抱着他的脖子,用脸蹭他脸上的汗水, 喃喃地说:“却疾, 却疾,你怎么这么好!……”
  王药报以一个苦涩的微笑, 又抱了她一会儿,起身打水为两个人擦拭汗水。完颜绰辛苦地调兵布阵了这一阵,便也高高兴兴任凭他服侍。浑身干爽之后, 加上激情过后的疲倦感, 她很快窝在王药的胸口熟睡了,犹记得闭眼前她还和他久久凝望彼此的眼睛, 还用手指画过他上身的每块劲瘦的肌肉, 还亲吻他血脉勃勃的颈侧,贪婪地体验他的气息……然后舒适地昏昏然入睡, 手指在他胸前打圈打到什么时候也记不得了,而他一直以目光关注着她, 以手指抚弄着她,充满了怜惜的蜜意。
  清晨,睡了一个好觉的完颜绰在温暖而犹带着他的气息的被窝中醒过来,侧头一看,枕头的另一侧却是空的。她知道王药近来一直早起练剑,倒也没有多想,施施然自己洗漱打理整洁,到外头转了一圈。
  这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早晨,原野上蓬勃的春草和鲜花不知道人世间的险恶,犹在生机勃勃地怒放着。完颜绰到军帐里转了一圈,问道:“王枢密呢?”
  大家都是瞠然,对视两眼才小心翼翼答:“不是在寝卧的毡包里么?”
  完颜绰的笑容凝结起来,回身到处望了望,突然厉声道:“给我找王枢密去!”
  这座驻跸在应州外围的营区顿时炸锅了一般,大家没头苍蝇般四处找寻着,连小皇帝的御幄都不忘翻开一遍,却依然没有王药的身影。大家想着他会不会又去哪里吟诗喝酒去了,却有人从马厩那里过来,禀报道:“大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王枢密说接了太后的密旨,要去应州城外巡察敌情,要了两匹特别精壮的马,就骑着出去了。司马厩的当时还有些奇怪,王枢密这等的高位,难道巡察都不带亲卫的?但是没敢多想,自然给了马让他去了。”
  完颜绰已经手足冰凉。有了这一条消息,再叫来营门口和岗哨的人来一问,立刻一清二楚了,王药寅时要马,卯初就出了营区,一路朝着应州的方向而去。
  大家看着完颜绰的反应。她脸色难看,好在还没有失了理智,冷冷静静地说:“他杖伤尚未痊愈,骑马是跑不快的。朝应州方向去追。他知道我们这里的所有军机,绝不能放虎归山。必要的时候——杀!”
  她说出最后的一个字时,犹豫了片刻,所以即使后来这个字蹦得斩钉截铁也叫人不敢笃信她的意思。完颜绰大约也知道大家踌躇,泠然指挥着:“先派四队快马走四条马道,朝应州方向去堵截,再派两队走小道,防着他刻意躲避。把我的马也牵过来,我亲自也去。”
  她抬头看看天空,冷笑道:“虽然走得比我们早,但是估摸着他不敢走关卡重重的大道,以免被我们发现踪迹。追上他,还是有希望的。”
  追击的马队先行,完颜绰很快换了窄袖窄褃的骑装,跨上最好的战马,随着一支亲卫的弓箭手朝应州方向而去。她猜得不错,王药确实走的是坎坷难行的小道,而且确实动作不快,茂密葳蕤的蓬草中,他们很快发现了一人一骑再带一匹备用马的影子,远远地在林间穿梭。
  他的身体沐浴着金色的晨光,勾勒出漂亮的轮廓,马蹄清脆,和风带着花香徐来,这么美好的一个早晨,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可是追着他影子的完颜绰却在极力忍泪,对他恨得无以复加。
  王药大约也听到了追兵的马蹄,往后看了一眼,越发俯身夹着马腹,鞭子一甩,发出嘹亮的清音。
  出了这座山谷地,林间小道的尽头,是一小片原野。四处散落着破败的村居,田里的麦子被割得七零八落,高高低低的麦茬儿宛如剃得极丑的髡首,墟里有几处烟,细看颜色发青,原不是炊烟,而是兵燹过后、纵火焚烧的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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