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出身的郑山王望着自己手下的残兵弱将,泪流无比,高声大吼:“李信误我!”
他尚算清醒了过来,不再中李信的计。也方才得知,整天怂恿自己攻打对方的那个曾与李信相识的书生陈朗,竟真如谋士所说,不是什么好人物。当他兵败如山倒,陈朗看无法在他这里再诈东西后,甩袖而走,直接连夜奔逃,投去李二郎了。
郑山王无论李信再如何激,也不肯出兵了。他带着剩下的那点儿兵马隐回徐州山中,想要修整一二,待实力恢复了再出来。但郑山王也不肯就此放过会稽,三教九流,总有点儿自己的手段。他巧言令色,给海寇中留下了会稽的线索,又多方导路,让海寇把火烧到了会稽。
会稽郡守真有点儿烦。
总觉得自己在给朝廷擦屁股。
但是每每往长安投一眼,那边永远推脱,永远说没兵没将,将士们全在边关奋勇杀敌,不得随意调动。然而也没看见边关将士有取得什么胜利,如何在与蛮族的战斗中胜出来。
会稽的战争还在继续,只是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毕竟这里不靠海,李信是主动要拿他新得来的人手去养兵,以战养战,提升己方实力。那些曾经的山贼们到了李信手中,李家长辈们哭笑不得,才发现这竟是李二郎的目的。不过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倒是李家许多年轻郎君们,在知道李信混混出身后,又接管了那么多的兵,心情有些复杂。
私下里,因为新来的混乱队伍,再加上他们用心引导,有些话便传了回来。
当话传到李三郎李晔耳边时,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二郎似乎并不是我们家走丢的那个孩子。好不容易寻到一个他昔日的同伴,对方说漏了嘴,说真正有胎记的那个郎君,已经死了……”
李晔骇一跳。
类似的话,其实在李信刚来家中没多久的时候,他就托仆从打听出来了。那时候他心里充满了疑问,又觉得长辈不会错。过了这么久,当这种话再传出来后,李晔心里也半信半疑。
口头上,李三郎只道,“那你们去与叔叔伯伯们说吧。看他们信不信?”
传话的郎君叹气:“他们自是不信了。言说我等就是嫉妒李二郎,三郎,你说我们要嫉妒,也是嫉妒你。他一个混混出身的,有什么好嫉妒的?”
李三郎说:“长辈们都说他的身世没问题了,你们还要说什么?别烦我了,我还有事。”
他匆匆而走,并不想多参与这种八卦中。不管李信到底出身什么,他现在就是李二郎。李家说他是,他就是。真真假假,没必要深究。李三郎早早明白了这个道理,然那些宗室郎君们,至今仍然不懂。李三郎心中不屑,却也到底留下了一根刺。这根刺,让他沉默旁观,两不相帮。
他说有事,却也不算托词。他是真的有事。
大伯母见天忙着给李二郎寻合适的妻子人选,李二郎态度消极,让大伯母非常着急。大伯母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话,说李信一直不答应成婚,恐怕跟舞阳翁主闻蝉有点关系。长安那事过了两年多,大伯母没想到李二郎还不能忘情。
闻蓉急得嘴里都磨出了水泡,跑来找三郎说起这桩事,问起三郎此事缘故。
李晔想了很久,初听这种说法时他很吃惊,但是细细想来,好像也很正常。他慢慢说道,“……二堂哥,在长安的时候,确实非常喜欢翁主。”
闻蓉快要晕过去了,“事情都这样了,他怎么还想着小蝉啊……三郎,你得帮伯母……”
李晔应了,也上了心。他心想:二堂哥若一直无法对舞阳翁主忘情,大伯母就无法让他成亲。而忘掉一个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那个人成为常态,不再是心中的朱砂痣。
某天,李信在在军营中写字时,李三郎前来探望他。李三郎笑道,“二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珍贵礼物来了?”
他让出位子,身后,慢慢的,袅袅地走出来一年轻女郎。
李信失神,手中卷轴啪嗒落地。
但他又很快回神,出乎李三郎的预料,李信的脸沉如冰霜。少年郎君跽坐于案前,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低头羞涩的女郎,望着那与心爱之人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心里产生了杀意。
第93章 901
李信怔怔然看着李晔从外头带回来的这个年少女孩儿。不知道李晔是辛苦找了多久,才找到这样相似的人。乍一看,连李信这样常常回想闻蝉的人,都会恍惚。
陌生的年轻女孩儿从李三郎身后走出来,不知是李三郎派人教过她,还是她本来就如此——她行来的每一步都迈得很小,走得又袅娜无比,风骚又风流。腰肢纤细,胸脯挺翘,穿的是夏日薄衫。而她肤白黑眸,莹莹然仰头看案后少年的时候,那眼中的怯意与故作镇定,和当初跟李信初见时的闻蝉,几乎是一模一样。
那般的貌美出众,那般的害怕胆怯,却又撑着不肯认输。就像小兔子非要装成老虎一般,能吓唬谁呢?
女孩儿低着头,睫毛颤抖,乌浓若鸦羽。她往前走了几步,轻轻伏了伏身。并没有称呼他,而是微微抬起头,用那双含情目,撩撩地扫过李二郎。
李信想:长相相似、连这抬头看他的眼神,都像了七八成……
少年郎君沉默着。
他放在案下身侧的手,微微发抖。李信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青筋暴起,嶙峋盘桓。他眸子淬得如同冰霜般,刀剑无声地提起来,高高在上地审视着对面的人。他咬紧牙关,颊畔骤缩,克制自己暴怒的情绪。
李三郎敏感无比,当李信沉默不语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异样。心中暗道糟,他喊了一声,“二哥?”
站在三郎身边的女孩儿肩膀开始瑟瑟发抖,她觉得害怕。这么个危险人物,李三郎怎么能哄着她,说很好对付呢?李三郎说要她去李二郎身边做个替身,又粗粗教她了一些东西,要她不在李二郎跟前露怯。她还是怯的,不过心中也有暗喜。世道不好,一介女郎四处漂泊,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如果能攀上李家二郎,成为李二郎的侍妾,那她的余生就不必朝不保夕了。况且李二郎还没有暖床人,如果她是第一个……
然而女孩儿一腔活跃的心思,在李二郎淬着毒一样阴鸷的目光中,沉了下去。她乌黑的眼睛慌张低下去,觉得李二郎像是高贵不屈的王者一样冷眼审度她,偏偏她又经不起审度。
就在这抬眼低眼的片刻时间,李信已经洞悉了她的心思。他隐忍的怒火消散了一些,心想:哦,还是不一样的。这个小娘子心思这么活泼,想要讨好依赖我。然而知知,却是从不把我当成依靠的。
我喜欢的知知,身上有那种不为旁人所动的纯真感。她不为任何人心动的样子,正是我最迷恋她的。
李信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儿。
跟他心爱的女孩儿长得这么像,且连神韵都学会了七八成。
她得感谢我十五岁时经历挫折,性格已经沉稳了很多,不再一暴怒便想到杀人这个解决方式……她得感谢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不再是少年冲动的时候。即使有怒,也不会出手杀人。
李信曾在长安遭遇极大的挫折。
那一次挫折,所有人都为他奔波,他那“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想法,第一次发生了改变。那个时候,他看了很多张面孔,也想了很多。夜夜日日,他坐在牢狱中,无数次分析自己的性格,想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少年冲动。
纵是有他不得不为的原因,但是李信得承认,他确实冲动了。
解决事情,不只有杀人一条路。他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事到临头,热血上头,他还是不管不顾了起来……而那不管不顾,也让他付出了代价。偏安一隅,无法北上。他连求娶心爱的女孩儿,都要再次重新争取。一切努力付之东流,他虽无悔,却也承认自己的失败。
这个年轻的女孩儿,得感谢她遇到的不是十五岁时的李信。李晔也得感谢遇到的不是十五岁的李信……李晔侮辱了李信对闻蝉的感情,放在当年的李信身上,他就是不会下杀手,也会下场打人。但现在不会了。
李信本就是思虑重的人,在当年那桩事后,他一度沉默,学会了隐忍与内敛。
现在,李信看着这个害怕他怕得要命的女孩儿,与旁边神情有点儿尴尬的李三郎,他沉默了很久后,慢慢露出了笑。而他一笑出来,就感觉李三郎不那么紧张了。毕竟李三郎是见证过李信当年在长安闹出的那件事的,李三郎心底深处也有点儿怕这个胡来的二哥……且看李信笑了笑,客客气气地说道,“我不要替代品,三弟用心了。但是还是把她送回去吧。”
“……好,”李三郎沉吟片刻,失望地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儿。他敏感地察觉到二哥还是对舞阳翁主放不下,心中忧虑,说道,“程家还在盯着你……你要是和翁主……说不定会坏了翁主的名声,还给我们家引来麻烦……”
李信点头,示意知道。正是因为知道,他当年才能走得那般绝情。
不知道为什么,李三郎对李二郎总是很难放心。性格清淡的人,总是对那种火爆脾气、热血上头的人无法放心。李三郎就是劝说李信,他也不觉得李信会听进去。他忧愁无比,想着自己无法完成伯母的嘱托了。李三郎叹口气,拱手正要带那女孩儿退下,他刚转个身,听到身后“且慢”的阻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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