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儿打了个激灵,自重活一世,她对神鬼这事,是敬畏多过不信的,乍听得老太爷这般,也觉得有些渗人。
她抹了抹眼角。
“奶奶也别伤心,老太爷是在睡梦中走的,听说还是面带着微笑,他老人家也是高龄了,又是儿孙满堂的,这也是喜丧了。”钟嬷嬷见她抹泪,连忙劝了一句。
王元儿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丫头来报崔源回来了,钟嬷嬷站起来,给崔源行了一礼后就退了下去。
王元儿想要起身,崔源按着她,道:“你别起了,我回来和你说说话,歇一会,一会还得去灵堂那边守着。”
“你可也要顾着身体,这都瘦了。”王元儿摸了摸他的脸颊。
崔源应了,道:“明儿送去寺里停了灵,这丧事就算完了,等四十九天后再扶灵回乡。”
“我听嬷嬷说老爷子是笑着走的,你别太难过。”王元儿握着他的手安抚。
崔源一笑,低下头道:“老爷子其实最疼爱的是大哥,他对大哥寄予了许多的厚望,只是后来出了那个事,才没法子,我知道,他心里头,或多或少都有些怨我的。”
王元儿皱起眉,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崔源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没事,他都仙去了,我不怪他。”
“嗯,你有我和孩子们呢。”
“对,我有你们就心满意足了。”崔源微微一笑,又道:“我歪一会,一个时辰后,你叫醒我。”
王元儿连忙侍候他歇下,看着他睡梦中皱起的眉头,轻叹一声。
十一月初三,崔老太爷停灵在城外的普陵寺,景帝给崔老太爷封谥号忠武公,这也是死后尊荣了。
崔府办了一场丧事,主子们都跟脱了一层皮似的,人就跟没了半条命一般,这崔太太和程氏都病了,累病的。
难怪都说,这办丧事是最要人命的事,毕竟事务繁多。
崔太太和程氏这一病,中馈又落在了王元儿头上,经历过从前王元儿掌过中馈的发威后,府里的下人都不敢使绊子,知道王元儿是暂管的,又有从前的规矩例子在,一个个都十分配合,可以说,这是王元儿接中馈接得最爽利的一次了。
便是如此,程氏也不敢病太久,歇了几天,就把中馈就接回去了,毕竟王元儿怀着身子呢。
崔老太爷这仙逝,崔源和崔老爷都要递折子丁忧,为老太爷守孝。
崔源是巴不得的,他早就想跟皇上撂挑子了,如今丁忧正是好时机,可崔老爷却是不情不愿的,他已经五十了,这一丁忧,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朝堂上都难说了。
可这守孝是必定要的,他再不情愿也只能递折子,不然,就等着御史给他一箩筐的弹劾折子,被世人所耻笑吧。
所以,崔老爷这递了折子后,也理所当然的‘病’下了。
崔源从皇上那里回来,想到皇上那略带郁闷的表情就觉得好笑。
“这丁忧像你这么欢喜的,估计也是头一个了。”王元儿给他递上一碗燕窝粥,嗔笑道。
“自皇上登基后,这都七个年头了,你看我什么时候闲过?去了一个又一个的衙门,还差点把命都完没了,我这命苦哇!如今丁忧,就当放个大假了。我都想好了,等你生了后孩子百日了,我就带你和孩子们回去寿州府守孝,寿州也是个好地方,咱们在那边住上个两三年,等丁忧期满了,皇上要还想用我,那就求外放,如果不用,咱们就再去其他地方可好?”崔源说着自己的打算。
王元儿挑眉:“你这是一心要逃离京城了?”
他总说外放外放,她心里清楚,他是不想自己和孩子们在这府里受委屈。
崔源敛眉:“京城有什么好的,外面的世界才精彩呢,咱们有几个儿子,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我这也是给咱儿子教学。”
王元儿嗤了一声。
崔源靠了过去,摸着她的肚子道:“这一胎,生个闺女吧,咱们娇养着,不让人欺负她,将来再万里挑一的给她挑个好郎君。”
王元儿笑了出来,没好气地道:“这还没生出来呢,你就想着她嫁人了。”
崔源嘿嘿直笑。
王元儿想了一会道:“你说的明年去寿川府恐怕不成。”
“嗯?”
“庭哥儿今年秋闱考中了举人,舅母的意思是腊月就给他和兰儿定亲,明年庭哥儿若是春闱能中,就成亲,来个双喜临门。”王元儿解释道:“明年兰儿及笄了,若真是庭哥儿真能考中进士啥的,双喜就双喜吧,把她嫁了,我这心事也能了了。所以这一时半回,只怕也离不了京城的。”
崔源皱了皱眉道:“好吧,那后年,咱们再去。”
王元儿点着头:“那你可要盼着皇上到时候别夺情才好。”
崔源一怔,哀嚎了一声倒在炕上,心里默默盘算开,怎么才能让这丁忧一定要够期才好。
番外(二)
景盛十四年秋,浓郁的秋色使得文人酸士三天两头就举行文会,吟诗作对,画画填词。
今年秋闺的人才辈出,大家的眼睛都落在来年春闺时,到底能出几个进士,状元是出自京城人士还是江南士子?
不管是谁,都是北国的幸事,今上登基近十五年,重农事,兴工商,精益求精,又骁勇善战,过去征战三回,将北国的版图扩大四分一不止,还使得多个小属国俯首称臣。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这读书人自然都多了,谁中状元,都是北国的子民不是?
而在这样的秋意中,京城的城门迎来了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竟有二十来辆,守城门的兵将查过通行书,恭恭敬敬的放行,引得百姓引颈相望。
有小兵不知这马车队的来头,便好奇地问起老将,这是哪个贵人的仗仪?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个老兵一脸莫测地道:“你可知道论百官来说,这最得今上欢心的是哪个?”
“这还用说,肯定是梁相和陈相,哦,如今还有宋相了。”小兵轻嗤一声。
能封侯拜相的,自然是能得皇上欢心的,这小老儿莫非是欺自己新丁入职,拿了这些三岁孩儿都晓得的事来考自己么?
“错。”老兵摇了摇手指,道:“这最得今上欢心的,是崔家如今的二老爷,崔尚书大人。”
“崔……尚书?”
“哦,现在还不能叫崔尚书,只是代的,但这代嘛,迟早也是变成正的。崔大人啊,打小的时候,就跟着今上征战沙场,两人可算是一块玩儿大的交情,今上登基后,他自然而然也成了肱股之臣了。这么多年,从市舶司使到工部侍郎,后来崔家祖老太爷过了后,丁忧三年,又去了湖广任这布政使,如今任期满了回来,就是户部的尚书相公了!”老兵徐徐的说着。
那小兵呀的一声:“你不是说是代的么?”
“呔!你这小娃儿就不懂,这代不过是说辞,你看着,没两个月,就是正尚书了,进了六部,又是二品大员,将来指不定就要入中书省,拜相入阁了。”老兵一敲那小兵的额头道。
“难怪这么隆重。那刚刚都是崔尚书家的家眷喽?”
“必然是了,当年崔大人去湖广的时候,可是把一家子都带去任上的。他们家可了不得,这崔二太太可是真正的全福人,夫君官拜二品,她自己也争气,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还个个都是嫡子,听说如今……”
城门处,老兵和小兵絮絮的说着闲话,也引来一些听八卦的围着,说起这崔大人的家事来。
什么鹣蝶情深,房里清净,一个小妾通房都没有,生的几个嫡子,个个都是聪明伶俐的……
而被当成话题中心的崔大人,哦,崔源一行人刚到崔府门前,侍立在府门前的崔大总管一见车子停下,马上迎了上来。
“卸了门槛,让二太太的马车直接使进二门去。”崔源吩咐着。
崔大总管一愣,看向行二的车子,连忙让人遵了吩咐。
那载着王元儿的车帘子忽地被扯开,露出一个四五岁的扎着总角的男童来,大急地吼:“爹,娘又吐了。”
他的话音才落,这头一个车子呼啦的帘子一掀,下来三个年岁相当,九岁十岁左右的小郎君来,一个个急切的跑到这车前。
“娘亲如何了?又吐了?吐了几回?”一个浓眉大眼的小郎君急切的问。
“这是进城第三回了。”最初那小童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头回道。
“快快,进府歇着去,你。”那浓眉大眼的小郎君指着崔大总管:“卸个门槛咋这么久呢。”
“二郎,不得无礼。”一个穿着青衣长衫,身姿颀长的,年岁看起来最大的郎君淡淡地扫了那叫二郎的一眼,又对崔大总管微微拱手:“二弟年少失礼,大总管见谅。”
崔大总管连称不敢,看一眼这围在马车旁的几个小郎君,擦了擦额上的汗,这可都是二老爷的儿子……们。
崔家的子嗣其实并不算旺,但到了二老爷这一代,却是例外,大爷成亲多年,在前两年才终于得了一个嫡子,金尊玉贵的宝贝着,三房也有两个嫡子,可都不及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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