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恰是个好机会,就算韩清将来想拿她做个跑路人,在唐牧之间私相通信,她也可以明正言顺拒绝掉。
李昊不期韩覃竟会如此回话,脸色一变,低声怒喝道:“大胆,朕叫你明日入宫你便入宫,如你不入宫,明日朕派人来这府中相请!”
他照例要甩袖子,伸手却发现自己穿的是紧袖拽撒,无袖可甩,遂两手一负,转身出了门。
韩覃在后紧跟了走着,一路送到自家门外,与柏舟两个垂首躬立着送走了这位不速之客,柏舟长出了口气道:“好家伙,出门我才知道咱们家竟是叫府卫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是这皇帝平白无故为何要跑到咱家来?”
韩覃犹还在恼怒那枚印章,拽过柏舟问道:“那章子可是你私刻的?”
柏舟道:“是啊,我准备刻了送给你。”
韩覃捶了两把柏舟的胸道:“眼看要娶媳妇的人了,怎的还是这样天真?往后无论在任何地方,任何人跟前,你绝不能再提及韩鲲瑶这个名字,可记住了?”
柏舟反问道:“这又是为何?”
这孩子总算这辈子也因唐牧而改变了命运,没有落到如了手里,韩覃不敢想那一世她死了之后的柏舟会怎么样,毕竟在那邪/教窝子里,只怕也要做如了的爪牙去害人。她撒了个谎:“鲲瑶二字,是皇上一个宠妾的名字,那宠妾死了,如今他最忌讳那两个字,所以不准天下人用。那两个字,咱们从脑海里将它抹了,永远都不能再提及,好不好?”
她虽说出了怡园,却仍在等唐牧来劝自己回去。于盛怒中从怡园出来,在自家冷静下来想了半天,韩覃的心便也慢慢回转。若唐牧仍还怀有初心,愿意与她生个孩子,过寻常夫妻该过的日子,她愿意将两个字从此埋葬于心里,永不提及。
人与人总要在合适的时间遇到,才会相爱,继而成夫妻,彼此相扶着过一辈子。她前世遇见的是李昊,便与李昊相爱,成亲,过了一辈子。今生未在合适的时间遇到李昊,转而遇到唐牧,关于那个若是他当初在籍楼的阁楼上就知道她是韩鲲瑶,还会不会送她入东宫的可能性,韩覃如今已经不考虑了。
她坐在台阶下默了良久,夜风太寒,隔壁曾经韩复府上如今也不知住的是谁,三更半夜一个老妇人日爹捣娘的骂着,另有几个妇人呜呜咽咽的哭声。头一回赌气回娘家,韩覃一直等到上更时都未等到唐牧来接,也只得回房就着个小炭盆子闷头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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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此时,怡园中,内阁六位辅臣除值夜的傅煜之外都在。唐牧浓眉不展,余人亦皆愁容满面。一众人愁的,仍是皇帝不肯独立放权给内阁的事情。
众人都在等唐牧的示下,毕竟从一开始,这整件事情都是他牵头在做。在有朝以来,群臣从未想过皇帝能收回司礼监,能灭了东厂,能把锦衣卫交给朝廷监管。当这一切都做成了的时候,他们才看到希望,此就就连兵权在握的宋国公陈疏父子三人,亦是眼巴巴的望着站在窗前的唐牧。
“六科如今是谁在管?”唐牧忽而回头问刘瑾昭。
刘瑾昭连忙站了起来,回道:“是齐怀春!”
那是与唐牧同年进金殿的状元郎,在海南呆了七八年才回来,还是唐牧提回来的。唐牧仰头望了望洞黑的顶梁,转身走到刘瑾昭身边,握着他的圈椅背捏了捏道:“明天你们一起上道奏折,把六科提起来,让他们代替司礼监来监管我们内阁,算是给皇上的让步,看可行否,若还是不行,咱们再想后手。”
六科在朝廷是个十分奇怪的衙门。六科都事才是个七品官,但他又是皇帝的左右手,可以代皇帝批阅奏折,审六部公务,因为这些年司礼监的坐大,所以一直以来群臣也将它忽略。唐牧如今重提六科,显然仍是想用怀柔的方式,逼李昊放权。
一朝重臣们到怡园相聚,为掩人耳目故皆连随从都不敢带,出门亦是步行回家。唐牧跟着众人出了门,一路穿过半个京城到了阜财坊。寒夜,明月。他一直走到韩覃家门外,在那门上站了许久,转身穿过巷子,到了他替韩覃置的那处院落。
☆、第86章
许知友与熊贯皆在门上相迎。唐牧先问:“夫人回家之后,可有出过门,隔壁陈启宇可曾打扰过她?”
熊贯道:“夫人自打进了门就未再出来过。不过,皇上曾来过!”
唐牧止步,显然亦是非常吃惊:“何处?”
熊贯道:“大约是戌时到的阜财坊,一直在这大街上乱逛着。因府卫们清查人,我便也躲到了这边院子里,至于皇上究竟去了何处,又做了什么,我并不知晓。”
唐牧站了片刻,旋即转身进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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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裹着床薄被正瑟瑟发抖挨天亮,忽而听得门响,便见唐牧端了盏油灯进来。比起前几年,如今他清瘦了许多,此时披着一袭本黑的裘衣,眉目间再没有原来那种柔和与从容,眸中总存着一股子戾气。
他的影子从墙上、桌子上、椅子上掠过,拖在身后老长。唐逸如今连声小爷爷都不肯叫,只从床上坐了起来,僧坐着。唐牧转了把椅子过来,却只捏着那椅背,不坐。他盯着唐逸看了许久,出口一声冷笑:“若是别人,敢抢我的女人,在抓住的那一刻,我就要把他剁了喂狗。”
唐逸亦报以一声冷笑:“你不会不记得当初她初到府时才有多大。”
唐牧胸膛起伏着,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激动的情绪来。他仍还捏着那椅背:“阿难,你要知道之所以如今你还能活着,还能感受到冷与热,以及对于我的愤怒,仅仅是因为我的一点怜悯之情。我自小看着你长大,不想你折损的过早而已。
否则,身为锦衣卫的指挥使,私渡太后出宫,给皇帝下/毒,连络废帝之孙谋反,我二十年铺成的路,险些毁在你的一块砖之下。换做其他任何人,如今早已经身首异处!”
唐逸深深垂下眼帘,许久未曾理过的须发乱张,他道:“只恨我未能成事!”
“没有朝臣的支持,读了十几年的书竟然屈仰于太监们,凭借一个宗人令李显,你就想改天换地。阿难,若是朝纲那么容易就能颠覆,又怎能轮到你来张大旗?”
唐逸听了这话,忽面意识到,也许唐牧心中不止一回也曾想过,要取而代之。他如今有很好的身体,旺盛的精力,以及两世的智慧,无论从那一方面来说,都比李昊优秀不知多少倍。这样的人屈居于一个柔弱多病的皇帝之下,又怎能甘心。
唐牧转身出门,到了前院吩咐许知友:“告诉他,他只有三天时间,若是想通了,就到怡园来磕头认罪,我会免他一死。若是想不通,你将他处理掉即可。”
处理掉,当然就是像高太后那样不着痕迹的杀掉掩埋。曾息心教养大的孩子,不肯再听自己的话,生了反骨,将他才理到井然有序的朝政肆意破坏,险险坏了他二十年所筑的基业。
就算他会磕头会认罪,在唐牧心中,那个乖巧的小阿难已经死了,他永远都不可能再相信他或者重用他。为了不再有唐逸这样让人伤神的孩子,唐牧此生都不打算再留后嗣。
他出门时碰到匆匆赶来的陈启宇,他盯着陈启宇看了许久,问道:“小年夜如何过的?”
陈启宇怎好说家里老娘骂了半宿的妻子,而妻子又折磨了半宿的小妾。三妻四妾,齐人之福也不那么好享。他道:“不过是领着全家一起祭了回灶神而已。”
唐牧点了点头,转身走了。陈启宇揖礼恭送,一直等唐牧一袭裘衣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才回头对熊贯说道:“天可明鉴,皇上真的未来找过我,可我瞧先生今日的样子,像是对我起了疑心,这可如何是好?”
以他如今的资历与背景来说,就算皇上真的亲自来找他,要用他来代替唐牧,陈启宇也不敢。群臣之所以拜伏皇帝,是因为皇权天赐,君臣父子,天命要他们不得不拜服。但唐牧却不是,他是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一步步用手腕和毅力替自己筑起来的实权。
他才十五六岁的时候,经商赚得大笔钱财,不图个人享受,不图豪车鲜婢,反而是将钱用在他看好的年轻人身上,一个个栽培,到如今三司、九卿六部,实权位置上的官员全是他送上去的。那怕他们年级比他大,见了也是恭恭敬敬,诚心凭他差遣。
陈启宇跟了唐牧六年,比任何人都知道唐牧是一棵根深错结,难以撼动的大树。
熊贯抱着把刀,拍了拍陈启宇微塌的肩道:“陈侍郎多虑了,二爷若是心胸那样小,不会走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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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惯了怡园那铺着地龙的暖屋,韩覃在自己的小闺房中冻了一宿,次日起来鼻塞头晕。一夜未等到唐牧来,更加委屈,早起与柏舟两个一起出门,到炭行二楼上靠着炭炉喝了几杯热茶才算暖过来。
腊月二十四按理家家户户理应清扫门庭,除旧迎新,所以炭行的生意也顿时清减了不少。待到早晨那一阵子忙完,她便亲自出门,到各家店铺置了几样衣料绸缎并首饰等物,提着进了裴显家的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