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不可,突厥与周国也有婚约,又怎么会帮我们…”
“婚约是小,如今周军以驻并州,往来邺城不过几日,突厥就算有意,也救之不急…”
“…或者我们先遣使修好称藩,待周主退兵后再养精蓄锐,匡扶社稷?”
“陛下,依臣之间,不如破釜沉舟,鼓动士气,背水一战,尚有扭转时局的机会!”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诸多声音。
孝珩闻言,望向对座的人。
宗室同气连枝,自是认为守住社稷才是上上之策,这也是他的心意。
而说这话的是他的叔父,清河王高岳之子——乐安王高劢。
今日一早,叔父护送皇太后胡氏、废后斛律氏与太子等人一起从北道回到了邺城。
据说这一路上,佞幸阍寺暴虐,时常放鹰犬掳掠民间鸡猪。
叔父故收了仪同三司苟子溢欲斩杀安抚人心,却不想被太后拦下。
他的人本想去与叔父商讨事情,却无意偷听到刘文殊与叔父的谈话。
这刘文殊是祖父神武皇帝布衣之交刘贵的孙子,其母是他的姑姑颍川长公主,所以也算是他高家的表亲。
当时刘文殊说像苟子溢之徒,言成祸福,何容如此,岂不虑后生毁谤?
叔父闻言,攘袂气愤道:“自神武皇帝以来,抚养士卒,委政亲贤,用武行师,未有折衄。今西寇已次并州,达官多悉委叛,正坐此辈专政弄权,所以内外离心,衣冠解体。若得今日斩此卒,明日及诛,亦无所恨。你为国家姻娅,须同疾恶,返为此言,岂所望乎!”
他的人回到邺城便将此事告知了他,他对叔父向来敬重,只可惜如今这时候像叔父这般的,又还有几个?
高劢感觉到对面的视线,主动鞠了鞠身。
孝珩也回礼道:“叔父所言有礼,周军此至,不得天时地利,周主连岁兴兵扰壤,士卒多有疲敝之心,攻打邺城并非人心所望。加之我军连失晋、并二州,周军有轻我之意,若我军可以齐心协力,一鼓挫其锐气,则无不克敌制胜之理!”
孝珩说完,望向上首的几人。
此刻陛下满眼迷茫,早在这些意见中不知所措。
冯小怜倚在他身边,轻咬着樱唇,猜不透所想。
皇太子年幼,无所事事地畏缩在穆皇后身边。
唯有胡太后在听着他们这些人的话。
这个因为□□后宫被禁足多年的太后,今日终于在这危机的时刻回来指挥大局,可她又凭什么来挽回如今的局面,难道要凭借她那些佞臣和男宠不成!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下首突然又有人言道:“陛下,臣前些日子闻望气者言当有革易,既然易主,不如依照天统故事,禅位于皇太子,以皇帝为太上皇,想必可以躲过此劫。”
冯小怜闻言神色一动,拉了拉高纬的衣袖,附耳道:“高郎,依我看不如就禅位吧,你若是禅位,便不是皇帝了,就算周国打过来,也不会再为难你,到时候我们也可以趁机离开,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小怜声音曼妙,高纬听在耳朵里便觉有理。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开了口:“爱卿此言有理,父皇禅位于朕,应得除旧布新之说。当年魏献文帝拓跋弘传位于魏孝文帝,成就了孝文帝的佳话,如今朕禅位于太子,望太子也可中兴我大齐!”
胡太后见事情有了眉目,遂引高元海、宋士素、卢思道、李德林等,欲议禅位皇太子之事,并令有司择选良日禅位。
孝珩看在眼中,眉头紧蹙,却未出言反对,他望了眼对坐的叔父,见他欲言又止,神情肃然,想来是与自己一样的考量。
陛下胸无大志,却在很多事上独断,若是换成幼帝,或许还有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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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宫中,尘落倚在窗前,抬眼望着窗外的月亮。
这几天她过得糊涂,只有每日望到月亮的时候才意识到时间在流逝…
从半月到月牙,马上便是新的一年了…
曾几何时,她也曾在这样的处境下度过新年,那时的她还是少女,孤身被囚禁在周宫。
如今她虽已是他的女人,却依旧是个囚徒,只是囚禁她的地方竟然是自己曾经的家,曾经的国…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她轻吟了一句,但很快便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有今日也是自己的选择,怎么想到了这句,莫不是还希望他来看自己…
那些他的好,他的坏,她的爱,她的恨,早已将他们彼此身上的棱角打磨光滑…剩下的不过是无尽的纠缠…
门外,宇文邕已然立了很久。
尽管是冬日,他却每晚都来这里走走,即使知道她不愿意见他,却依旧会想看看她,陪陪她。
听见她在吟诗,他缓步行到窗前。
黑影的出现没有让她吃惊,倒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两厢无言,她终究先开了口:“天寒地冻,陛下早些回去吧…”
宇文邕闻言,沉默片刻才道:“并州诸城基本都降了,明日我要往邺城去了…若你不想同行,便留在晋阳吧…堙智突现在是并州总管,会留守这里,我已经交代过他…若你有什么需要…”
尘落的手一紧,站起身来…
“劳陛下费心…我一个阶下之囚,住着这般华丽的宫殿,每日的饮食起居又有专人负责,还有何可需的?…倒是陛下,这天气寒冷,硬要孤军深入敌国打仗,就算你用晋阳宫的珍宝美女犒劳过三军,那些将士就真的没有思乡之情吗…”
她语气无波无岚,却深深刺痛他的心。
他抬头望了望星罗密布的夜空,淡淡道:“落儿,我一直以为你会懂我…”
“是呀,我也一直以为我很懂,可我错了…因为陛下的心太大,大到我根本比拟不了…落儿不敢奢望陛下会原谅我,但还是想要告诫陛下,远道而来,乘天时地利之弊,独断诸军之前…绝非战事之利!”
“是吗?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高纬失道,人神共愤,你没有看到朕的诏书一下,晋州并州甚至洛州来降者接踵!天意亡齐,朕不过替天行道!”
屋中的人没有答话,她不想再多说,走到榻边躺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始终没有声音。
她以为他走了,也渐渐困意上涌。
睡梦中,她迷失在黑暗里,忽然看到脚下全是鲜血。恐惧蔓延在她的四肢百骸,她迷惘中看到他领兵冲出,就在那一瞬间,一只利箭直刺入他的心口…
她从梦呓中惊醒,发现手被那人握在掌心中,忙掩饰地擦了擦汗水和眼角的泪水…
“又做噩梦了吗?我听到你喊我,让我不要死…”身边的人开了口。
她背过身去,努力平复着喘息,没有说话。
他抬手环住她的腰:“落儿,你还是在乎我的对吗?”
见她不语,他继续道:“落儿,你为何不敢直面自己的心?…其实在你心里,我与齐国相比,早已更重,而且你也承认齐国如今的诟病,我之伐齐,是天道赏罚…你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要与我这般对立?!…高延宗深得并州人心,此刻天下未定,我不能放他,但我对他礼待有加,并未责难…我为天下一统伐齐,初定之时,显明逆顺在所难免。他日齐国平定,高家之人肯真心归降辅佐,我也定不会有诛杀之举…如此,你还不能放心?你是我的女人,本该与我同心,我一次次放任你的背叛,难道你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若是邕哥哥…会看着周国被毁而无动于衷吗?…若是你大哥有难,邕哥哥会置之不理吗?…”她简单的一句,便又噤了声…
宇文邕心下一痛,终是叹了口气…
一夜无眠,天明前,他起身离开了床榻。
快要行到门口时,他沉声道:“朕要走了…伐邺之战,高延宗会随行…这段时日,你可以在晋阳宫随意走动,不用把自己憋在屋里,也不会有人来拦你,只是你最好别再动离开的念头,否则,朕也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等前方战事平息,朕自会派人来接你去邺城…”
尘落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沉重地闭上了眼…
后背还有刚刚他留下的温度,心却一片片的凉了下去…
邕哥哥…为什么你是周国的皇帝?为什么你一定要灭齐?…我保不了我的国…却连我的亲人都救不了…
我明白你纵容我是因为你心里有我…
可在家国面前,我们的爱还是太小…
你心中的那个梦,不肯为我放弃…
我心中的那守护,也不愿为你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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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隆化二年(公元577年)春正月初一,太子高恒即皇帝位,时年八岁,改元承光,大赦天下,尊皇太后胡氏为太皇太后,皇帝高纬为太上皇帝,皇后穆氏为太上皇后,拜广宁王孝珩为太宰,其余官员颁赐各有差。
与此同时,周齐王带领大军逼近邺城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高纬心下不安,遣长乐王尉世辩率千余骑暗中去查看周军的动向。
尉世辩等人才出滏口,登高阜西望,遥见群乌飞起,以为是周军旗帜铺天卷地,一刻不敢耽搁,头也没回地直逃回紫陌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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