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弼目光一黯,“平乐县主,请留步。我是同同伴一道来的,如今走了这般久,怕是同伴等急了。还是我先走吧。”
姬红萼早就觉得气氛古怪,巴不得赶紧逐走谢弼,见谢弼识趣,登时高兴起来,笑盈盈望着他道,“谢郎将慢走。”
阿顾提着手中的红芍灯,看着谢弼走开,朱雀大街上千万盏宫灯照耀的亮如白昼,行人熙熙攘攘,将男人的背影时时遮住,又迅速的露了出来,手中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那人终究越走越远,最终再也看不到一丝背影。
“阿顾,”姬红萼瞧着阿顾的背影,目中闪过担忧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阿顾回过头,微微一笑道,“我只是觉得,这长安的月色真美啊!”
“这长安月色是美的紧,只可惜有些人实在不配享受这样的月色,糟蹋了上元佳节美景。”一个声音从身后傲慢出声道,八公主姬华琬手中提着一盏硕大精致的桃花灯,睁着一双美丽的眸子,傲慢道。
姬景淳回过头来,和姬华琬目光互视,这对异父的堂姐妹目光在空中对接,彼此俱有怨毒之意。
除了孝之后,姬华琬一身的装扮便陡然华丽起来。今日出宫赏玩,额上贴着红色梅花花钿,还是一件大红金线团花大袖衫,手上提着一盏金碧辉煌的桃花宫灯,睇着三个人手上的灯笼,目中露出一丝讥笑之意,提起手中的桃花灯,“我这盏桃花灯乃是内府工匠所造,用寒山冰竹扎骨,上等蜀地绢罩笼声。方能扎出这么美丽的灯笼。比起你们手中的货色,当真是强了一座山去,”微微仰起下颔,骄傲道,“平乐县主,也不是我说你,你如今虽然不是郡主了,但好歹也是大周贵女,手中提的灯笼总要选个看的过去的些罢?。”
姬景淳微微一笑,“是呢,我也觉得这黄金菊花灯做工差了些,当不起谢将军盛情,只得收下了。射月,”她唤道。
身边的丫鬟连忙上来,“县主。”
她将手中的黄金菊花灯递过去,“既然八公主看不上这盏灯笼,便将这菊花灯送你了。”
姬华琬闻言,面上嚣张得意的神情登时一收,下颔一紧,“这灯笼是千牛卫中郎将谢弼送你们的?”
“自然。”姬景淳道。
“怎么可能?”姬华琬殊然不信,“谢弼素来不经营这些小事情,怎么会买花灯送你们?”
姬景淳奇着看了姬华琬一眼,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这种事情清清爽爽的又做不得假,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你……”姬华琬气的俏面涨红,目光扫过姬红萼和阿顾手中的花灯,怨毒道,“姬景淳,你竟处处和我作对,我绝不会放过你的。咱们走着瞧就是了。”
姬景淳望着姬华琬怒气冲冲没入人群的背影,愕然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你挑了她的肺管子,还问她怎么了?”姬红萼嘻嘻笑着道,“八姐姐素来仰慕谢郎将,却从来不得谢郎将青眼。她没有得到谢郎将送的花灯,却看见你得了,还不气的七窍生烟。”
“呀!”姬景淳诧异道。顿了顿,望着姬红萼和阿顾道,“刚刚是我性子不好,连累了你们。是我不好,对不住。”
“平乐堂姐说什么呢?”姬红萼笑道,“这长安便没有能瞒的住的秘密,便是你不说,八姐姐早晚也会知道的。”
“正是这个理。”阿顾道,“这世上有这么多个人,若是忌讳这个,忌讳那个,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只要随心而行,不负自己就可以了。平乐姐姐无需介意。”
正月末,长安还残余着一丝严寒,清河长公主下降驸马杨晋远。
这是先帝神宗皇帝孝期结束后,皇室举办的第一场婚礼,举办的十分隆重。长公主在凤阳阁中打扮的十分华丽,驸马与清河长公主在太极宫中辞别太皇太后和皇帝之后,乘坐着七宝香车出了宫城。
从此后,她便不再仅仅是皇家的公主,而是杨家妇。
阿顾作为女方亲友陪在新房中,看着清河公主面上晕红的神情,有着一种新奇的感受。
婚姻像是一道仪式,将一个女人的一生划分成两个阶段。此前随其父其母,婚礼之后,就要和另一个男人开始另一段生活。无论之后的生活如何,在刚刚出嫁的时候,总是希望,自己日后的生活是能够好的。
阿顾遥想自己的阿娘当年出嫁的时候,应该也和姬玄池有着一样期盼的心情的吧!
观看完清河长公主的婚礼,阿顾回到公主府,坐在东次间的罗汉榻上,想着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心中复杂。金莺端着一盏核桃白果羹进来,笑着道,“小娘子,该用羹汤了。”
阿顾接过金莺递过来的核桃白果羹,饮了一口,抬头看着金莺,忽的开口问道,“金莺姐姐今年多大了?”
金莺心中忐忑,笑着道,“奴婢今年十九了!”
“十九了,”阿顾沉吟道,自当日太初宫中太皇太后将金莺送给了自己,已经有两年多了。她若有所思问道,“金莺姐姐,当日在太初宫,皇祖母问仙居殿谁乐意服侍我,只有你站了出来,当时我刚刚回到宫中,什么都不懂,还身患足疾,姐姐为什么愿意服侍我呢?”
金莺怔了怔,不意阿顾会忽然问出这样的话。
阿顾自幼流落在外,在湖州长大。当日她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太初宫中,看着初初归来的阿顾,小小的,肌肤泛着微黄色泽。这些日子,她看着这个小女孩从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女孩渐渐成长为一个合规的长安贵女,心中亦是钦佩。没有想到,阿顾会直接对自己问出这样的话。
她当机立断,立即伏跪在阿顾脚边,朝阿顾拜了三拜,抬起头来开口道,“娘子容禀,奴婢心中是有自己打算了,当初奴婢家里穷的没法子,阿爷阿娘才将我送进了宫,这些年先在太皇太后身边,后来又跟了小娘子,已经攒下一笔钱,阿爷阿娘前些年托进宫话来,说是家中境况好转,想要将奴婢接出宫来,正正经经说个亲,将奴婢嫁出去。奴婢这些年来虽然做了服侍宫人,却不愿一辈子如此,希望来年出去做正头娘子!”
阿顾闻言怔了怔,心中生起一股怅然之意。
大周宫廷制度,宫女要到了三十岁才能放出宫去。金莺在太皇太后身边只是二等宫人,荣宠不足以求得提前放出宫的恩典,若留在宫中,便只有再敖十多年,按部就班的放出宫,到时候年纪已大,就算家人不嫌弃,又能找到什么好亲家?她既存了此意,自然愿意服侍自己。自己是顾家女儿,虽然暂时在宫中养育,但日后自然是要出宫的,到时候金莺作为自己的宫人,自然便跟着出宫了。且她是太皇太后赐给自己的宫人,在自己身边定当受重视,日后图谋赎身也更加方便。
当初金莺从来没有打算长久的留在自己身边,难怪在自己身边服侍的时候,只肯做份内的事,多余的不肯多逾越一步。
金莺是太皇太后赐给自己的,着实能干,阿顾心中实是希望和每一个人天长地久,将这段主仆关系长长久久的保持下去。但人各有志,既然金莺另有打算,便是留的住人也留不住心,她便也不愿为难。想了想,开口道,“姐姐的心意我知道了。据我所知,周宫之中的宫人要到三十岁以上才会放出,你的性子稳重,我房中一时之间尚离不得姐姐。不若我在这儿和姐姐约定,这一年之中金莺姐姐继续留在我身边,一年之后,我会放姐姐出去,并奉送一笔嫁妆。但这一年之中,姐姐要安心待在我身边,并为我□□出一个可以接任当家的大丫鬟来!”
金莺闻言心气大振,虽然她早有脱身,但如今得了娘子的亲口许诺,毕竟更加的光明正大!跪伏在地上,“奴婢定然不负娘子所托!”
自那一日主仆二人说开过后,反而较诸前些日子更为亲密。金莺过了明路,得了阿顾的委托,当起差来更加尽力。初春柳絮飘飞,金莺立在阿顾身后,捏着阿顾的肩膀,轻轻禀道。
“……这些日子我看了下娘子身边的人,绣春和纨秋虽是公主送的人,一手的绣艺和厨艺没有的说,但论起掌事,却缺了点格局,反而是红玉,年纪虽小,却聪明稳重,颇有潜力,唯一所虑者,红玉年纪太小,到奴婢退的时候,绣春、纨秋年纪也不小了,待不了几年,倒不算什么,但慧云几个恐怕心里生出不满。”
阿顾怔了怔,问道,“姐姐的话我听明白了,不知道碧桐如何?”
金莺怔了片刻,瞧着阿顾小心翼翼道,“碧桐行事稳重,比绣春和纨秋要强一些,只是到底吃了小时候的亏,有时候难免局限些!”
阿顾心中叹了口气,身边的所有丫头中,她和碧桐是从湖州一道入京的,心中待碧桐最是亲厚,自然是最愿意抬去碧桐的。只是碧桐虽然努力,到底底子不强,还是入不了金莺的眼睛。
她顿了片刻,开口道,“那你便将碧桐和红玉多带在身边教导罢。”她顿了一会儿,“所谓能者居之,只要红玉表现出色,想来慧云她们也会心服口服的。”
金莺应了,“奴婢知道了!”将阿顾头上的钗环取下来,扯了被衾,又放下帐子,服侍阿顾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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