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么?”
姬红萼静默了一会儿,忽又咯咯的笑起来,“这样说,也不能算错。”
“但神宗皇帝写的仅仅是《好时光》的上半阙,这下半阙诗,却是皇兄补的。”
她瞧着阿顾愕然的神色,笑的更开怀了。“阿顾不知道了吧:当时太液池中的千瓣莲开了,神宗皇帝携唐贵妃游湖,忽起了诗兴,就做了这首《好时光》的上半阙,待要续写下半阙,却忽然间觉得诗意尽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续。正在这个时候,几位皇兄相偕来拜见父皇,他忽的生了主意,便命几位皇兄续诗。皇兄诗才快捷,其余几个皇兄还在想着怎么续写,皇兄便已经思定,便提了笔,朗声续下了这下半阙。补全了整首词。”
阿顾愕然,这首传唱长安的《好时光》竟是姬泽续的?“可是……天册三年的时候,九郎才十三岁吧?”姬泽那样的性子,实在不像是写下这样秣艳诗篇的人。更何况,十三岁的男孩子,就写下“嫁娶个、有情郎”的诗句,是不是有些
太……太早熟了?
如今,当年的九皇子已经登上了大周皇帝的宝座,回头看当年的故事,一些事情就有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谁说不是呢?”姬红萼笑道,“父皇当时就笑着道,‘还觉得樊奴小呢。原来已经到了想娶媳妇的年纪了。’话虽然如此,对皇兄补的这下半阙诗却很是赞赏了一番。据说,神宗皇帝也是因了皇兄补的这首诗,才起了立皇兄为储的心思。”
两个少女彼此说着闲话,落在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之间,就犹如大海中的两滴细小水滴,露不出一丝显著痕迹。
到了申时一刻,城门楼上灯火大作,鼓乐齐鸣,新帝姬泽在轰鸣的鼓乐中登上朱雀门,朱雀大街上的百姓都恭敬的拜伏下去,口中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身玄色帝王冠冕的新帝登上城门,伸手示意百姓。内侍高无禄走出来,扬声宣道,“圣人宣起。”
百姓错落道,“谢圣人恩典。”三三两两的起身重新立起来,面上犹自带着恭敬神情。阿顾和十公主立在四周百姓之中,抬起头来遥遥望着朱雀门上的姬泽。朱雀门离着她站立的地方大约有数百步之遥,城门楼上数十盏宫灯大作,将门楼照耀的分外明晰。因着遥远的距离,少年帝王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种属于至尊的尊贵疏冷气质却越发清晰。
这一刻,少年的身上少了一些教导自己习字时候的亲切气质,多了一种独属于帝王的威严。站在渲攘热闹的长安百姓之中,阿顾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楚的认识道,这个少年是大周的皇帝——君临天下。
城门之上,姬泽启口朗声说了些什么,然后高无禄便朗声开口道,“圣人有旨:今日乃是上元佳节,圣人临此朱雀门,与民同乐,百姓们不必拘礼,自行取乐便是!”
百姓们熙熙攘攘的应道,“谢圣人恩典。”
高台之上灯火猛的明亮起来,照耀的整座朱雀大街一片光明。穿着水袖长裙的舞伎款款登上高台,表演着优美的舞蹈。坐部伎坐在一旁,弹拨琵琶琴瑟,演奏着优美的曲目,
自神宗皇帝去世之后,这些梨园歌舞伎已经是经年没有出来表演过歌舞,长安百姓们久未见这样的热闹,陡然见了台上盛景,登时热烈起来,大街上彩声大作,俱都叫“好。”
“好,”阿顾也扬声喝彩道,坐在高台下回过头赞叹,“真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舞呢!”
姬红萼瞧着这般胜景,也是些微感慨,“父皇去世之后,长安的上元沉寂了三年,直到今年,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她面上怀着淡淡的伤感,但浮现着更多的兴奋之情。毕竟,纵然她依旧怀念着故世的父亲,先帝终究已经是逝去三年了,而,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她忽的生起了兴致,转头望了望阿顾,嫣然道,“阿顾,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如今这幅情景,可比先帝时候差的远了。”
“哦,”阿顾奇道,“我以为,今天这个庆贺上元的场面已经足够盛大的了,难道先帝在位之时还要更加盛大么?”
“当然,”十公主点了点头道,“先神宗皇帝爱好歌舞之艺,他的两任宠妃,梅妃和唐贵妃都是在此上有长才。命人集梨园,集天下艺人于此。教授歌舞艺术。知名的有舞姬谢小蛮,李龟年,梨园最盛之时,各种人士多达十余万人。那时候,皇宫毎有盛典,梨园之人云集,蔚为盛景。父皇山陵崩后,皇兄不爱这一类歌舞之事,梨园之人本人心惶惶,以为必定是要被遣散了,皇兄却说,大周盛世,需要一些典礼歌舞点缀的。梨园可存,却不需继续维持这么大的规模,只留下了两万人。其余的人,部分分赠给长安各权贵府上,部分则直接遣散归乡了!”
阿顾听着这话登时哑然,遥想昔日梨园全盛之时的场景,不由悠然神往,“若是我能见过当年胜景就好了!”
姐妹二人正说着闲话,朱雀大街上却忽然静了一静。整个上元节热闹非常,在这样非常的氛围里,这样的一静十分难得。阿顾和姬红萼都抬头望过去,见高台通明的灯火之中,一个身着绛色纱裳的女伎缓缓的登上台去,
之前的宁静就像是刹那间的水波被掩盖过去了,私下传来百姓的骚乱之声,“是永新娘子!”
“是永新娘子啊!”姬红萼的美眸也一瞬间点亮,拉扯着阿顾的袖子,面上神情在长安灯火的照耀下兴奋的红扑扑的。
阿顾瞧着台梯上绛色长裳女伎美丽的容颜,问姬红萼道,“这永新娘子是什么人?”
“这位永新娘子可是大大有名的人。”姬红萼介绍道,“我父皇雅好音乐歌舞,在世之时建梨园,养了数万名歌舞姬,□□歌舞技艺,宴饮弹奏歌咏取乐。杜永新是梨园歌姬之中最出色的一位,歌喉如天籁,传闻她的歌声可以引来雀鸟围绕争鸣,曲调可令池鱼忘归,了不得的人物。”
阿顾听的咋舌,不信道,“当真有那么神么?”
“当然是真的。”姬红萼重重点头,目光朝阿顾强调着,“不信,你等会儿听着就知道了。”
说话间,永新娘子已经登上了高台,在坐部伎大作的乐声中朝着朱雀门的皇帝拜了三拜,转过身来,朝着长安百姓做了团团一个揖礼。启口唱道,
“盛世开周元,环宇风物新。万民朝长安,共庆太平景……”
她唱的是一首《太平景》。这首《太平景》乃是太宗时期教坊崔乐所做,歌颂大周光明功德,万民传唱。乃是一首颂圣歌曲,此时由永新娘子声音清亮悠扬,犹如天籁盘旋在长安街之上。如果说之前那一班白衣女伎唱的那一支《好时光》原来听着还算动听的话,在此时永新娘子动听的《太平景》对比之下,便生生的被比成了童谣。台下长安百姓俱都沉浸在永新娘子天籁的歌声中,适才还吵吵嚷嚷的地方霎时间静的可闻声语,偌大的大明门只有永新娘子优美的歌声。
阿顾沉醉在歌声之中,忍不住瞅了瞅朱雀门上的皇帝。上元夜色深深,姬泽离着自己的距离颇远,只瞧的见身上玄色的端贵盘龙冕服,面上轮廓有些模糊,侧着头,神情飘渺,似乎也被永新娘子的歌声所染。
立在朱雀门楼画扇下的,是尊贵的大周帝王;熙熙攘攘挤在大街上的,是长安百姓。他们贵贱有别,这一刻,都沉醉在美丽歌姬嘹亮动听的歌声中。在音乐的国度之中,无论是帝王还是百姓,在这一刻都是一样的。
杜永新的《太平景》一曲唱完,复转向过来,朝着天子福了福身。城门上下依旧一片安静,直到片刻之后,百姓从美丽歌声中醒神过来,方轰然叫好。喝彩声将大明门几乎震响,无数人盼着永新娘子再唱一曲,可是望着高台,永新娘子早已经身影渺渺,消失不见了。
“杜永新沉寂了三年,如今复出,歌声一如当年,哎,不对,却是比当年更出色了!”姬红萼拉着阿顾一同走在朱雀门外金碧辉煌的大街上。
高台之上的教坊歌舞表演完毕,天子便下了朱雀门楼,长安百姓也四散开来,自由玩耍。因着这是新帝出孝之后的第一个上元,长安城热闹至极,朱雀门外的一条长街上,各家长安贵胄及东西市商家们纷纷在自家画摊上挂起了彩灯,展览自家扎的花灯。五花八门的花灯高高挂起,几乎将一条街染成了一条金碧辉煌的长廊。从半空中看过去,像是画成了一道明亮的银河。
“我久来便听说长安乃是帝都,人杰地灵。如今进长安一年多,瞧着长安果然是人物丰茂,便是歌舞技艺方面,也有着永新娘子这样的杰出人物!”
阿顾和姬红萼牵着手沿着朱雀大灯行走,观赏着两侧各家棚子挂出来的各色花灯,一边说着闲话。朱雀门下大街正中摆放着一组七十二盏人物题材套灯,乃是由内府展览出来,由内府供职的资深灯匠巧手扎成,每一盏花灯都足有一人高,讲述着各个主题,有女娲补天,哪吒闹海,沉香救母,工匠巧手扎的形神兼备,金碧辉煌,堪称艺术品。大批百姓们围在一旁,观看辨认着精致至极的花灯,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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