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熙三年的春天很快就到来,一时间,大地各种鲜艳的色彩一道涌上来,将整个长安城妆点的花团锦簇,美不胜收。长安贵女们在和畅的惠风中恢复了热络的交游,各家迭次举办春宴,络绎不绝。
这一日,太常卿游家的女儿游雅在永昌坊的府邸园子中举办春宴,邀请长安贵女赴宴。
阿顾和游雅交好,七日前就收到了帖子,到了正日子便领着红玉和碧桐上门,见游雅一袭春水绿的袍子,立在二门上迎客,便上前笑着道,“游姐姐今日忙着哩。”
游雅见着阿顾,唇边绽出一抹欣喜的笑意,“阿顾你到了!”
她打量着阿顾,道,“隔了个年不见,阿顾似乎又长高了些!”
“是么?”阿顾喜上眉梢,这个年纪的女孩最希望快快长大,阿顾最爱听这般的话,顿时眉开眼笑。打量着游雅,“游姐姐也越来越美呢!”游雅今年十三岁,身姿娉娉婷婷,有了少女特有的风韵。
“竟贫嘴。”游雅脸一红,吩咐身边的丫头紫藤道,“领着顾娘子到绿波轩中去。”
紫藤福身应道,“是。”
游家的园子小巧精致,阿顾随着紫藤进了园子。绿波轩中已经集了一些少女,俱都是阿顾素日相熟的,见了阿顾,面上都露出笑容。姚慧女起身摇手招呼道,“阿顾,这儿,快些儿。”
阿顾面上露出笑容,“就来了!”
姚慧女揽着阿顾在轩中榻上坐下,笑嘻嘻道,“我尝着游家的红虬脯好吃,想着你爱吃,盼着你快些到呢。”
阿顾面上染上浓浓的笑意,接过红虬脯,笑着道,“多谢你啦!”
程绾绾笑着道,“慧女如今还这么爱闹爱吃,也不知道日后嫁人之后,要怎么做人家媳妇呢!”
姚慧女闻言面上顿时红了,跺着脚道,“你们胡说什么呢?”
阿顾面上闪现惊喜之色,“阿慧,可是有什么我没听说过的好消息?”
姚慧女神情虽然忸怩,但还算大方,红着脸点了点头,“阿爷说我性子烂漫,不好嫁出去,商量着说裴家表兄。”
姚慧女所说的表兄便是羽林大将军裴俨之子裴胥伦,阿顾在乐游原上曾经见过,年少才高,待姚慧女温和关怀,对姚慧女而言确实是一门不错的好亲事。阿顾面上露出笑意,“恭喜阿慧。”
姚慧女面上还带着羞赧的红色,点了点头,“你的恭喜我收到了。”
宴会上笑语盈盈,阿顾眉宇之间染上一丝伤感之意:姚慧女大自己一岁,她的亲事如今已经有了着落。自己的姻缘日后又将落在哪里呢?
那一日,谢弼从疾飞的马球下救下了,她砰然心动,以为这就是爱情了。前些日子的上元彩灯街上,谢弼情垂平乐县主姬景淳,她自然是伤心的,可是那样的伤心似乎也有限,远没有到动心动肺的地步。
轩外一池碧水,柳丝垂在池畔,吐出鹅黄柳芽,清新可爱。一名绛裳女子立在柔嫩柳树之下,大约十四五岁年纪,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翠,堪称美人。
长安多美人,阿顾回长安这一年多来,不知道见过多少美女,这薛采便是在这些美女之中,亦并不会逊色,虽论及美艳动人,自然不及唐贵妃,清灵之处亦不及江太嫔,但别有一种风流袅娜之处,婉转动人心弦。
她心中好奇,扯着姚慧女问道,“那位柳树下的少女是哪一位?”
“我也是第一次见。”姚慧女道,“也不知道呢。”
程绾绾调皮大胆,走到少女身边,盈盈笑着问道,“这位姐姐人才出众,只是竟从未见过,不知道姐姐是?”
薛采在柳树下回过头来,淡淡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姓薛,单名一个采字。年前刚刚从并州太原入京。”
众位少女面色微微一变。太原乃是大周龙兴之地,姓薛的有名人家并没有几个,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那个薛家。众人互相望了一眼,游雅作为春宴的主人,做主上前问道,“不知道武国惠公是姐姐的什么人?”
薛采抬头瞧了游雅一眼,垂眸道,“正是家高祖父!”
春宴上的几个小娘子闻言,俱都“呀”的一声出声。
不怪这些小娘子们这般惊讶,这位薛采娘子的身份确实十分特殊。
武国惠公薛则是应天女帝的父亲,出身商贾,乃是一名大商人。当初周高祖姬隆从太原起兵,薛则慧眼识英豪,将家中大部分财产捐献给□□。□□登基之后,大肆封赏,奉了薛则一个国公。大周初年国公爵位封赏极众,薛则的这个国公位并无任何特殊之处,让人记住的,是他养育了一个君临天下的女皇帝。
数年之后,他的幼女薛妩入宫成为太宗的才人,后来被高宗接回太极宫,成为君临天下的应天女帝。
——这位薛娘子竟是应天女帝娘家的曾侄孙女。
薛氏和皇室亲属甚近,按理说应当极其亲贵,但历任大周皇帝都忌讳出过一代女帝的薛氏,虽然因着都是女帝的直系血脉,明面上尊崇应天女帝高宗皇后的地位,暗处对女帝娘家太原薛氏却是一贯冷待。几位小娘子都是年纪轻轻的朝官显贵之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位太原薛氏之女,一时之间,园中有一些冷场。
薛采美貌聪慧,善解人意,在察觉了众人的尴尬,笑着道,“我刚刚从太原入京,对长安着实不太了解。只觉得长安的春天来的要比太原早一些,如今不过二月初,柳树就已经吐芽了!”
一瞬间仿佛宴上活过来,程绾绾笑着道,“是呀,太原毕竟地处北方。长安往年这个时候也春风解冻了。薛姐姐才来长安怕是不知道,如今还是初春,待到再过一两个月,长安各种春花就开了,待到三月三上巳春花盛开,曲江宴上选出探花郎,骑马赴长安各大名园选花,才是一年盛事。到了五月牡丹盛开,更是漂亮的不得了……”
薛采笑盈盈的听着,适时的搭上一两句,“是么?太原也有牡丹。我三伯母在园子中种了一株葛巾紫,去年春末开了花,三伯母高兴的不得了,逢人便夸。可我瞧着那株葛巾紫,总觉得有些蔫蔫的……”
……
薛采长袖善舞,众人虽然对她的身世略有疑虑,倒也不会当面驳她的面子,一时间竟也出现交谈甚欢的局面。
夕阳西下,游家春宴结束,众位少女散场归家。一辆青布帷马车到了平安坊的武国公府门前停下,薛采下了车,进了国公府大门,管家薛童笑着道,“大娘子回来了!”
“嗯。”薛采应了声,问道,“大伯在府中么?”
“国公如今不在内院,如今在外院书房。”
薛采闻言停住了回返内院的脚步,转身一路径直到了外院。武国公的书房位于西南一角的一处偏僻小院中,国公府并未养请客,书房也十分凋落。只在书房支摘窗下,仿着一般权贵种植了几丛青竹。
薛采沿着长廊来到书房外,轻声叩响门扉,“大伯,侄女薛采求见。”
书房之中忽的灯火明亮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扬声道,“是大姐儿么?进来吧!”
薛采闻言应声,推开房门进了屋子。瞧着书房中空空的书柜,心中伤感垂下眼眸。
太原薛氏曾经是大周最贵的家族。应天女帝称帝之后,薛家族中子弟纷纷封王,出任朝中高官,霸占朝堂一半江山,声势之大甚至压过姬姓宗室。便是女帝所出的子女,英宗姬敬、仁宗姬敛以及太平公主,都需要对薛家人持恭敬之礼。薛家甚至一度可能位履至尊,应天女帝年老之时曾考虑将皇位传给娘家侄子,让薛氏继承她的帝位,千秋万代的称帝下去,最后应天女帝在丞相的劝说下方放弃了这个打算。但也足以证明,太原薛氏曾经位于大周的最顶端。
女帝驾崩之后,薛家境遇便一落千丈。仁宗皇帝姬敛虽然是女帝的嫡亲儿子,但对于母亲女帝亦是十分忌讳,一一罢免薛氏族中官职,又将薛氏嫡支撵回老家太原。此后薛氏嫡支便一直再未振兴过。继位的周皇皆是应天女帝的直系子孙,虽然心中忌讳女帝当权,但碍着血缘不可能明面上悖逆女皇,索性便将女皇娘家薛家高高的捧起来,在太原荣养起来。这些年薛氏族中子弟便算再出色,也不能入朝为官;薛姓女儿也很难嫁得高门,只能纷纷下嫁,族中只空余着一个武国公的爵位,凋敝至极!
如今的武国公薛夔乃是应天女帝的侄孙,今年四十六岁,为人庸碌,只能守着家业,无法寸进。抬头在灯光下瞧着走入书房的侄女儿。见薛采身姿高挑,依稀有着薛采朝着薛采行了一礼,道,“大娘子,如今合族的希望便都放在你身上了,请受我一拜!”
薛氏已经在太原蛰伏了数十年,如今女帝已经过去了数朝,在位的新帝姬泽乃是应天女帝的曾孙,对于女帝的感情已经淡化。太原薛氏族人尚心中存着一点星火,若能得到机会,尚能够重新振作,缓缓恢复过来。若是薛氏再继续碌碌蹉跎下去,只怕所有的希望都会掩埋在碌碌的消磨中,便是有了机会,也没有再兴起的指望了。薛氏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家中最出色的女儿薛采身上,指望薛采能够带给薛氏合族重生的机会。
“伯父不必如此,”薛采连忙来扶,美眸中含了一滴泪珠,“薛家是我的家族,生我养我,若我能够为薛家做一些事情,我必不会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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