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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 (意迟迟)


  这话若换了别人来说,连三爷肯定得思量思量,可这话出自若生之口,他就信了。
  这样的事,的确是若生做得出来的。
  而且她的外祖段家,祖辈据传就是打从平州府来的,是以平州那边还留了几支旁系族人,偶尔也有上门来打秋风的。
  若生偶尔也会去段家小住两日,听说些这样的坊间趣事传闻,并不奇怪。
  连三爷相信了她的话,也就道:“既如此,那我回头就让人送消息过去,让他们去打探那生了鸳鸯眼的孩子的下落,只分几个人继续找那商贾就是。”如果能找到那孩子,就妥了;如果找不到,能找到吴亮,也是条线索。
  连家人宠孩子宠得没了边,三爷也不例外。
  既然觉得稀罕想亲眼目睹一番,那就派人找到了让她看一看就是。
  连三爷就没有继续拿这事当回事,又同若生略说了两句就笑着招呼了四姑娘宛青来,让她陪着若生在三房好好转悠转悠。
  四姑娘倒害羞起来,有些不敢。
  若生就上前挽了她的胳膊,亲亲热热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拣了话来说。
  小姑娘性子稳妥,但终究年岁摆在那,随着时间流逝,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堂姐妹俩人唧唧喳喳说了好一会的话。
  原本的生疏,似乎就慢慢地消失了。
  又过两刻钟,若生告辞,四姑娘就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了门口。若生就笑,说回头得了空还来同她一块玩,又请她来二房吃饭。三太太请的厨子,自己还没用过就送给了明月堂,想必四姑娘也还没机会尝一尝那厨子的手艺。
  若生邀了两回,四姑娘才点头答应了。
  二人这才在门前分别各自散去。
  一出门,绿蕉迎了上来,请示若生可是回木犀苑去。若生略一想,摇了摇头说:“暂且先不回去。”
  自从姑姑从西山回来,她就一直没有出过千重园的大门。
  若生跟她爹并朱氏三口人也只一块去千重园用过一顿饭,除这以外,她并不常见到姑姑。
  她前世实在是懒怠又没眼色,识人不清,又不愿意多管事,最后连姑姑是怎么病倒的,怎么就一病不起再无回天之力的,她都闹不清楚。她只记得,后来有很长一段日子,姑姑都不大愿意见人。
  是以,趁着而今一切安好,她先多在千重园里走动走动也好。
  然而谁知,她才同绿蕉走进千重园没一会,就迎面遇上了个人。
  春日的暖阳下,他身着白衣,逆光而行,眉目不清。若生却嗅到了他身上的熏香气味,一如记忆中那般熟悉,熟悉得叫她一颗心倏忽就沉了下去。
  她始终没有办法忘记那个夏天。
  很久以前,漫漫炎夏,曾是她一年里最快乐的时节。
  只因十三岁时,她也曾像今日这般在千重园中偶遇玉寅。
  但今时还只是二月的天,那会却正值盛夏。
  她原不曾记挂在心上的少年,以一个莫测的姿态闯入了她的视线,就此成了一枚拔不掉的尖针。
  是的,一枚针,一枚毒针。
  玉寅他,是一枚卡在她骨头缝隙里锈迹斑斑的针。生疼,却怎么也拔不掉。
  那一天,他站在池畔朝她伸出了手。
  在他身后,一丛新莲正摇曳生长,散发着柔弱又顽固的矛盾气息。
  她看见,他月白的外衫上池水斑驳,指间却拈着一枝含苞待放的莲花。
  那一瞬间,她尝到“相思”二字的滋味。
  ——甜的,甜得发腻。
  然而如今她再回首去想那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想,皆只像个笑话。
  几年后,夏天就成了她最厌憎的季节。宣明二十一年的那个五月,红日当空,滴雨不下。巨大的太阳将最后一丝水汽耗尽,也终于耗尽了连家的气数。
  她沉默着,迎面而来的少年已慢慢到了近旁。
  他弯腰见礼,口称“三姑娘”,神态再恭敬不过。
  若生有一刹那的失神,随即慢条斯理地道:“你叫什么名?”

  第023章 操心

  似是不曾料到她会突然发问,玉寅显然愣了愣。
  不过转瞬,他便笑着答道:“回三姑娘,夫人给小的赐名为玉寅。”
  若生微微点了点头,望着他唇畔那抹陌生中好像又隐隐夹杂着几分熟悉意味的笑,漫然又问:“是哪里人士?”能当着面刨根问底,自然要问个透彻。
  玉寅这回倒不曾迟疑,她话音刚落,他就将话给接上了,“小的是平州人士。”
  “哦?那你是在平州长大的?”若生弯着嘴角,“倒是没有半点平州口音。”说这话时,她的视线半分不离玉寅的那双眼,仿佛这样就能从里头看出些她过去不曾注意过的东西来,然而站在对面微微躬身的少年眸中没有丝毫波动。
  “姑娘谬赞了,”他道,“小的自幼学的是京城官话,反而不大会说平州口音。”
  平州距离京城并不十分远,但平州话同京城口音还是有些区别的。
  若生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自然听上去也就觉得分外明显些。
  她没有从他话中听出平州口音,他这般解释,似乎也说得通。林家的根基到底还在京城,他如果是林家的家奴,虽则长在平州,但打小学的是京城话也是极有可能的。
  若生就照旧只点了点头。
  然而内心里,她还存着疑虑,此番被云甄夫人从京城带回来的人,若真出身林家,那这件事是否就同四叔四婶脱不了干系?他们,又是不是真的就是林家养在平州别院里的家奴?
  但不管她怎么想都记不清,前一世四房跟千重园走得近时,他们是否出过纰漏,露过马脚。一晃眼几年,她原先又不曾特地留心过,而今想要回忆起来,着实艰难。不过大抵是不曾的,所以才能瞒天过海,等到事发便已是无力回天。她一时间颇有些迷糊起来,满腹心事惴惴难安,就没了心情继续盘问玉寅。
  既是另有所图进的连家,又岂是被她问上几句话就能问出异样来的。
  她就摆了摆手,打发了玉寅下去。
  候在边上的少年得了话,却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在等着她先行。
  若生便多看了他一眼,看着春日暖阳下少年如画般的眉目,看着他眼角的小痣,看着他微翘的唇角,轻笑了声。
  笑意现得快,去得也快。
  她大步迈开越过他而去,眉眼在刹那间冷了下来。
  绿蕉则依旧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千重园深处。
  云甄夫人正支使人摆了桌椅晒着日头打牌,瞧见她就“咦”了声,道:“怎地这会来了?”
  姑侄二人往常就亲近得很,云甄夫人说完紧接着又道:“也好,既来了,就陪着姑姑玩一把?”
  若生自小在千重园里打转,七八岁上下就在牌桌上不肯挪步,虽不算厉害的,也比寻常人强上许多。云甄夫人极喜欢她,偶尔得了空也会喊她来。故而若生听到她如是问,也就立即笑着应了,自选了一方先行坐下。
  云甄夫人看了一眼,却突然淡声吩咐坐在若生对面的人道:“玉真同三姑娘换个位子。”言罢看向若生,“财神爷今儿个坐南方,你就往那坐。”
  若生闻言就乐,这是姑姑指着她赢钱呢。
  她就起身换了座位,落座时忍不住看了眼玉真。
  说是玉寅的亲哥哥,但若生这般认不清人的,倒也不曾认错过他们。
  玉真说话的口气,眼神,甚至于抬手间都充满了轻佻意味。这是个不庄重的人。好在眼下这种日子,也用不了他多庄重。
  若生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在想,姑姑身边的人林林总总总也有十来个,可能上这张牌桌的人却并不多。
  玉真,才进府多久?
  姑姑身边生得比玉真兄弟俩俊美的人,一贯也不缺,这二人究竟是凭借什么讨了姑姑欢心?
  可云甄夫人的面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她暗叹口气,看着人发牌。一桌四人,一人八张牌,剩下八张就放在桌子中央。她抓起自己跟前的牌,几张索子,一张万万贯,并一张枝花,瞧着无甚兴趣。
  云甄夫人出了牌,是张文钱。
  她伸手去桌子中间取牌,也是张文钱。
  四人轮流出牌,取牌,转眼就过了两轮。若生明面上兴致勃勃,可内里却渐渐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得想个法子让玉真兄弟俩在千重园里不能得势才好,可这就得先弄明白姑姑究竟为何对他们另眼相待,委实不是容易的事。
  不过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那几年身在炼狱中的日子,教会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待。
  只要等对了,工夫自然就不会白费。只要活着,就有等到的那一日。
  可惜的是,前世她没能活到那一日。
  若生手里出的牌渐渐乱了起来,惹得在座其余几人都不禁狐疑地变了变神色。云甄夫人更是直接蹙起眉头讶然说道:“怎么了这是,还不如你七岁那年头一回上牌桌打的。”
  若生脸皮一僵,再差也差不过那时才是,姑姑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
  她讪讪然搁了手里的牌,道:“不打了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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