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姑娘最重视自己面容的年纪,她在那个年纪里没能对自己的容貌重视起来,后来出嫁了生了个儿子,便越发觉得自己的脸蛋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是以,昭君这一生都未曾正儿八经的照过几次镜子。只记得前一世,她不被演儿所理解,日日苦守在自己寝居之中时便想起了这件事情,还特特的去照了一回镜子。
只那么一次,险些将她吓晕了过去。
镜子里那个面上的肉松松垮垮,一双眼睛大而无神,满脸哀怨之气的人是她吗?那一日她被自己吓的有些惨,便再也不曾照过镜子。
如今这样子乍然一看,她不由的愣了一愣,指尖抚上镜中映像,那的确是个美人。她长了张很讨便宜的脸,纵使是不笑的时候一张脸瞧着也是笑吟吟的模样,令人瞧着很是喜欢。但,昭君望着镜中的人,觉得那不该是她,那姑娘绝没有她这般年老。
她坐在镜子前发了会儿呆,青蔷便已经推门进来了,闹了好几日的肚子,如今瞧着却像是气色不错的模样。昭君在心里头稍稍安了安心,想着等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回来便给她做一碗温和暖胃的粥,再做一碟她心心念念许久的菱角桂花糯米团子。
青蔷同几个宫婢一番忙,又是梳洗又是束发,最后给昭君披上了一件以雄孔雀尾毛捻成的细线所织成的外衣,才算得是个完毕。昭君晃了晃脑袋,觉得头上插着的这九支步摇委实是累赘,但无奈,只能顶着这一头的累赘搭着青蔷的手一路出了昭阳殿朝着太庙去了。
登基亦是很繁琐,但所幸高演这一次没有吵着闹着说不想当皇帝,并将什么东西都丢了出去,所以一路下来皆是顺当安稳的很。
昭君想起前一日的一件事情来,那时登基大典的吉时刚刚定下,钦天监司上奏之时高演亦是在昭阳殿里坐着。他听后也不过是默了一默,良久,才道:“母后,儿臣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
她取下了护指套,寸余长的指甲干干净净,只挨着窗而坐,静静的剥着一小筐的炒松子。听了高演的话便唔了一声,道:“你且说着。”
高演咳一声,侧首去望窗外垂至地面的一株柳树,沉默半晌:“儿臣想,登基大典之上,顺便册了唤云做皇后……”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几近无声。
昭君剥松子的手顿一顿,抬了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瞧着那棵光秃秃的柳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她望着那棵柳树,手中继续就着方才剥松子的动作不停,缓缓道了一句:“你已经长大了,演儿。堂堂男子汉莫不是连句话都不敢说?”
高演又将视线收了回来,直垂了头望着桌上的一堆松子壳,略大了些声音道:“儿臣想册萧氏为皇后,不知母后有何看法?”
昭君表示自己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看法,但对于儿子的决定表示非常赞成。她赞成的理由是这个样子的:“你父皇当年没能册你母后我为皇后,这大抵便是一生的遗憾了。莫让唤云也有这个遗憾,你喜欢她,自然是要将最好的给她。”说完,她还很和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就萧唤云当皇后执掌凤印还是当贵妃代掌凤印这一件事情,以昭君活了两世的心态而言,并无多少区别。当初她不愿意让萧唤云当皇后,是觉得是终有一日她能将萧唤云斗下去,可事与愿违,如今倒不如卖给高演一个面子,且还能让他对这个母亲多点感激之情。
昭君在登基大典之上走了一遭,便觉得她此举甚是英明。一路之上但凡是她有意无意的瞥过高演身上时,高演皆会报以感激一笑,这令昭君觉得有些不大自在。这一点不自在在太极殿之中尤为更甚。
一旁颂官朗声读完新皇的第一道圣旨,册常山王妃萧氏为皇后,执掌凤印,以及册生母皇后娄氏为神武皇太后。
圣旨唱读完毕,领过旨意,昭君便瞧见自方才起就一直跪在下方的盛装姑娘缓缓的抬起头来,蔷薇花一般的面容之上缓缓绽放开一个笑容来。高演朝着她伸出手去,她便缓缓的沿着一旁玉阶踱了上来。
将要踱至高演身畔之时,她略低了低头,耳畔步摇轻轻荡过她的眉尖。自昭君的角度望过去,便瞧见那姑娘于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略略侧首朝着昭君缓缓的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极为得意的,轻蔑的笑容。她嘴角笑意隐没在发髻遮挡出来的阴影之中。
昭君甚是宽和的朝她笑了一笑。
便瞧见那个姑娘已经将手放进了高演的手心之中,她面上笑意越发浓艳,衬着她那张明媚好看的面容显得越发张扬。她同高演左手执着右手,广袖挥起,惊动殿内五彩流光熠熠。且就在那一刹那,昭君仿佛能闻见焚火的气息由远至近,扑面而来。
昭君拢在广袖之中的手漫不经心的抚上额角,凉凉望着萧唤云,轻笑一声。
这磷火焚衣的主意,当初是你出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都二十天了,下一章是个整数,是个好日子,高湛会正式回来。
表示打开JJ一看这么多留言的时候是真的被吓尿了。
╮(╯▽╰)╭ 虽然收藏不多,但是总归还是有这么多姑娘在看,目测完结的时候收藏能过两百我就感恩戴德了。
☆、天火
眼前这幕场景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描述。昭君只是坐在一旁静默不语,目光定定的望向九天王位之前携手而立的一双玉人。
有那么霎那,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金色晨光自殿门内遥遥而入,洋洋洒洒的落了他们一肩。不知哪儿吹来的寒风,吹得殿内所有人衣袂飘摇。萧唤云挥袖转身那一刹那,无名焚火便自她衣袖之间窜起,瞬间蔓延得她一身。然则这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就连焚火燃起的布帛碎片是如何飞满整个大殿的过程都看的一清二楚。萧唤云嘴角笑容缓缓僵住,她抬手看着自己正在一点一点被寸余青色火光吞噬的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殿中的所有人都失声叫了出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天谴!这是天谴啊——”,继而便响起了嘈杂慌乱的交议声。
高演蓦地瞪大了眼睛,急道:“唤云…….”便要上前去扑萧唤云身上的焚火。只是脚步才迈出去一步便被人一把拽住,他回过头来,只瞧见昭君朝着他极轻的摇了摇头。不等他开口,昭君便疾步走到萧唤云身旁,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正慌乱不已的欲要脱掉外衣的萧唤云顿一顿,偏过头来看着她。
那衣袖之上的明火来势汹汹,去的却也极快,只是短短半会儿功夫,便已经彻底的熄了。殿内只留下了几片尚且随风缓缓飘荡的灰烬,以及浓郁难闻的焦味。萧唤云一身外衣已经烧得破烂不堪,面色惨白的立在昭君身畔,大约是被吓着了的缘故,很是狼狈。底下的群臣也皆是一派慌张神色,显然是被吓的不轻,一时之间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萧唤云喘着气,面上神色几番变换,终于还是镇定下来。只扭了头去瞧着侯在角落里的王璇。王璇面色亦是难看的很,见萧唤云正朝着她这边望过来,便张了张嘴,像是打算解释什么的模样,却终究还是合上了嘴。
昭君于衣袖之后绕过去,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萧唤云面色一怔,有些发愣的侧首瞧着昭君。昭君依然甚亲厚的朝着她一笑,自她侧后方缓缓踱出,立于双龙戏珠的金銮柱旁,目光平静的扫过众人,嗓音镇定且明亮:“你们慌什么!”
往日里,她甚少用这种语气说话,也甚少摆这样子的架子给别人看。她素来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旁人总说大家闺秀应当注意礼仪举止,就连笑也要以绣帕掩了嘴再抿了嘴唇笑一笑。可昭君却是觉得,你若是开心了,便大声笑出来,你若是伤心了,便大声哭喊出来,这才是真性情。她不喜欢朝着别人行跪拜大礼,亦不喜欢别人同她摆什么高架子。所谓度己揣人,她便也不喜欢同别人摆着架子说话。
是以,多年不曾用过的高架子此番用起来很是生疏,但效果却甚佳。
她这样简单一句话,便压得底下众人瞬间住了口,半点零星的碎言都不再听得见。慌张的群臣又站成了整齐的朝队,殿外日光渐盛,晨光沿着他们的朝服缓缓踞上来,一点一点光亮盈盈点亮整个大殿。
大家的这个反应,昭君觉得甚满意,广袖一掷单手收于腹前,居高临下直视群臣,却是什么话也不曾说。大殿之中登时静默成了一片,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昭君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王妃萧氏素来柔佳成性,克娴于礼,如今册为皇后自是理所应当。所谓凤凰于飞,涅槃于火,适才那道天火不过是诸天神佛送来的贺礼罢了。我大齐得此皇后母仪天下实乃幸焉——”
底下众臣皆是一愣,但随即便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颂道:“太后圣明——”
这样子的一个黄道吉日,土黄薄纸的黄历之上写着诸事皆宜。昭君心里头忽的又想起她今早同青蔷说的话,今日的确诸事都很宜,萧唤云想要将演儿的龙袍浸了酸,她确也做到了。青蔷打算在萧唤云衣服上撒的火磷也撒的很成功,她想换掉的那件龙袍也给演儿穿上了。万事都如同黄历上所言的那般一帆风顺的进行着。昭君于朗朗颂声里生出几分恍惚之意,仿佛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一般。这个错觉同她说往后的日子会朝着一个很好的方向过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