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演抬起头来,道:“我……”却终究还是没能我出个所以然来,便蹙了眉不说话。
昭君甚是满意他的这一番反应,倘若说他们全族的安危以及母子的性命都不能逼的他心甘情愿的登上皇位,那么萧唤云便必定是这个重要的锁链,能将他牢牢的捆绑在这皇位之上。纵使是退一万步而言,他愿意将萧唤云拱手让人,并且让高湛坐上皇位,昭君手下的暗士们断然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即便是杀不了高湛,也能暂时困住他,以便让昭君有足够的时间来逼着高演登上皇位。
高湛同高演自幼感情便甚好,昭君并不指望今日寥寥几句话便能让他们兄弟两个反目成仇,今日的这些话不过是一颗种子罢了,日后萧唤云便是那颗种子的养分。那些男人之间的妒忌,猜忌将会把这一颗种子慢慢滋润,然后日复一日的长成一颗苍天大树来。
昭君拍了拍他的肩,甚是宽和的安慰道:“母后知道你喜欢唤云,可情爱这回事么,终究还是讲究个成人之美。母后瞧得出来,这些年来你也过的不大痛快。只是,当初不是你一直央求着母后吗?说是湛儿失了母亲,让母后将他视如己出好好疼爱着的吗?如今母后瞧着湛儿那孩子也觉得很喜欢,是真的将他当成亲生儿子来疼爱的。你当初能将自己的娘亲让给他,如今如何不能将唤云让给他呢?”
晨时朝阳终于缓缓从天际踱上来,金色的赤阳光辉便从敞开的窗洒落进来,不知是从哪儿吹来的一阵寒风吹起了大殿之中的鲛绡幔帐,一时之间岭上梅香盈盈于室。
高演默了良久,偏着头呆望着窗棂之上的几寸积雪出神,似乎是被昭君这番话说的无话可说了。诚然昭君说的都是字字珠玑的肺腑真言,她待高湛好,是他强求的。她从前将唤云硬塞给他,他埋怨了她那么久。如今她要将唤云还给高湛,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一切都毫无过错。高演怔怔的站着,似是不大能回过神来一般。
昭君嘴角勾了勾,在心中顾自乐了这么半天,总算是可以笑到面皮上来了,她瞧着他的那副模样,觉得今日之行很是圆满。想要上一世大抵是她太过于心疼这个儿子的缘故,她想要他事事舒心,便将那些不舒心的事全部挡下了,于是她便过的很不舒心。如今看来,偶尔给这个儿子制造点不舒心,他便能让她舒心一些,倒是也很划得来。
昭君抬起衣袖掩了掩嘴角,那抹笑意隐遁在衣袖下的暗影之中,她咳了咳,道:“你也不必这般难过,日后你若是有看上的姑娘便收进宫来,不用拘着她的身家背景。再如何说,你也是母后嫡亲的儿子,母后自然是向着你多一些的。”说完,又同一旁的青蔷招了招手道:“将东西收拾收拾,陪本宫一起去一趟玄武门,估摸着这个时候湛儿也该到了。”
这一声湛儿终于让高演从失神之中惊醒过来,身形颤了颤,瞧着像是要倒下去的样子,却终究还是没有倒下去。他踉跄的后退了两步,一把扶住一旁的烛台,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笑着的:“阿湛就要回来了,如此甚好。”
他的这一派神情瞧着委实有些凄苦,昭君甚是惆怅的思忖了会儿,想着应当是在他如此凄苦的头儿上再给他浇一把苦水下去呢,还是应当先给他颗蜜枣吃一吃,免得今日给他倒得苦水忒多了些,教他一时抑制不住倒了下去。
正值踌躇间,门外便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来,接着紧闭的大门被人蓦地推开。昭君抬头望去,只瞧见那洒在积雪之上的晨光折射进来,落满了那人一身。
是个宫婢的模样。
那人跪倒在背光的地方,令人着实瞧不清她面上的神色,只能听见她那声音夹杂着难抑制的悲戚,隔了一室清冷遥遥传来:“皇后娘娘,常山王殿下!皇上他,他驾崩了啊——”
昭君愣了一愣,这本该是她早已知晓的事情,却在这一刻被那驾崩两个字惊了一惊。干涩了一整晚的眼角终于缓缓地流出眼泪来,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她被这滴眼泪也惊了一惊,默默侧过头去,用衣袖捻了捻自己眼角滑落的泪水,继而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见高演面色已经全然惨白。
幸而她很是有先见之明,熬了那一碗汤药给他喝了下去。是以,高演只是身形晃了晃,面上惨白了些,一张嘴颤抖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已,并未曾晕厥过去。
宫里顷刻之间便响起了隐约哭声,好似所有的人都是在一瞬之间得知了高欢的死讯一般,有心的无心的皆要来哭一哭,有的哭自己丧夫,有的哭自己丧父,有的哭一哭来凑个热闹……
良久,昭君才回过神来,只觉得手心被人碰了碰,回过头来便瞧见了高演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他朝着她硬生生的挤出个笑容来,道:“我们一起去,送一送父皇吧。”
作者有话要说: ╮(╯▽╰)╭ 再现存稿君
2013.9.17 下午14:46
跟基友说了一个梦。
我说,等到我们嫁人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一定要抛开工作的束缚,骑着一辆自行车一起去旅游一趟。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游,我们可以为了吃沿途的一只烧饼而停下来,可以为了小镇上一家甚是惬意的小旅馆而留下来住几天,可以为了一段风景而驻足观赏。
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演戏
高欢终究是死绝了,再也不能活过来了。
昭君同高演赶到的时候,昭阳殿里已经跪倒了一大片的人,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且哭声震耳欲聋如同浪潮一般一阵一阵的席卷而来不绝于耳。昭君被这一番浩瀚的阵势吓到,往后退了两步,恰恰最后一脚在台阶之上踩空,险些往后栽倒。
但是终究还是未曾栽倒,关键时刻高演伸手将她扶了一扶,并主观的认为昭君是悲伤过度才会这般体力不支的险些栽倒。他将昭君扶稳,默了片刻,安慰似的开口道:“父皇已经去了,母后且应当保重身体,不宜悲伤过度。”
昭君瞧了一眼他,觉得这是个误会,但是委实是个甚美好的误会,是以她决定不去解释。她蹙了蹙眉,顺着他手上传来的力道站稳了身子之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同他道:“罢了,你不用管本宫,且先去看一看你的父皇吧。”
高演犹豫了片刻,终还是转身进了内殿。
自他进了内殿之后,里头的哭声便骤然大了起来,就连方才哭累了中场休息的几位也都顾不上休息了,忙的又端端的跪了起来嚎了起来。昭君本是打算绕过前头的那片水榭去不远处的那座亭子里头坐一坐,缓一缓神的,却在转身之后被这蓦然响起的哭声惊得踉跄了一踉跄,差点又从台阶之上跌了下去。
诚然白事之上的嚎哭不过是在演一场戏罢了。
倘若那些姑娘们都还只是像方才那样子啜泣着,时不时的哭号几声,昭君也就省了事不必进去同她们一道演戏去。只是她现下前脚刚刚抬起,后头就哭成一片几欲晕厥过去的架势令她胸中油然升起一种自己怎得这么不是人竟不去替自己的夫君哭一哭丧的冲动来。迈出去的脚停在半空之中,终究还是默默的收了回来,只能站在昭阳殿门口抬头望了会天,叹一声,转身也进了内殿。
对于此事,娄青蔷姑娘的看法是这样子的——自古白事规矩便是如此,若是家里有人过世,家眷必定是要哭一哭的,且这一哭还不能停下来,需得十二个时辰轮流的哭,仿佛这样子哭着便能让旁人觉得这些子女何其的孝顺夫妻何其恩爱之类的云云。是以,发展到了最后便演变成了你哭我也哭,谁哭的大声就是谁孝顺,是以大家纷纷觉得不能让对方哭的比自己更大声。所以,自古以来的白事皆是哭声震天,教人走近一些便要头晕耳鸣了一般。
青蔷这般同昭君分析之时,昭君正跪在高欢的床畔,被那些个姑娘的哭声扰的有些头疼。她仔细一想,发现事实确实如此,真教人不知该作何感想。
且令人更加不知该作何感想的是,高欢生前并未曾纳了几个妃子,如今来哭丧的妃子自然不会哭出这样大的阵仗。但是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姑娘纷纷觉得自己嗓门没有对方大,便携了自己的贴身宫女一同来哭,并且觉得一个宫女怕是还不够,便携了三四个一起来哭…….
昭君跪在高欢床前思忖了良久,觉得再这般下去着实不妙,但这哭丧的习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她也不好将这些人都轰了出去。想了半天,她都未曾想出什么具有可实施意义的法子来,便只好继续跪着。
高欢是昨儿半夜死的,宫女发现的时候是今儿一大早,说是天刚刚亮的时候熬了药要进去喂皇上喝,喊了半天却终是喊不醒他,一摸才发现他已经凉透了。
昭君望着床上的人,那是张极为熟悉的脸,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嘴唇,眉头微蹙。大约是因为中毒死的缘故,他面上已然泛起了一层极淡的青色,但索性现下时值隆冬时分,昭君完全可以伙同太医一起向大家解释他面上的青色其实是被冻得。
昭君觉得自己并不是很难过,除却方才乍然听见高欢驾崩之时流的那一滴眼泪之外,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干涩的没有一丝湿意,但高演却是哭的几欲晕厥过去,一旁的内监忙成一团,搀的搀,递水的递水,劝慰的劝慰,乱的很是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