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露经阿桑这么一提醒,顿时来了劲儿:“整天说祭宫如何如何,你连大祭司亲手烧制的陶罐就打碎了,就莫要标榜自己对昊天神虔诚不移了吧。”
赢牧诗眉毛一挑,笑了:“是吗?既然你们也知道,南离是大祭司,理应受到稷下川万民的敬仰。如今他出征在外,你们却欢天喜地庆贺他妻主偷纳侧夫?这就是你们敬仰大祭司的方式吗?”
赢牧诗这么一诘问,场中一下子沉默了。所有人都觉得这事情做得有些不地道,可是抛开南离大祭司的身份,想到他从前对于阿桑纳侧夫三番五次阻挠的态度,众人心中突然又生出许多不服之气来。
不服气的声音悄悄从人群中传来:
“嘿嘿,在祭宫里,他自然是大祭司,理应受万民敬仰。可是在姜家,他难道就不是服侍阿桑大人的男人了?身为男人,自己不能服侍照顾妻主,还不许别人服侍照顾,这怎么得了?”
“婚姻嫁娶,天经地义!谁家没有三四个男人?便是赢牧诗大人你,不也有好几个侧夫吗?你又有什么立场不叫阿桑大人纳侧夫?”
“其他时候也就算了。如今阿桑大人怀着孩子,身边若无几个男人照顾服侍,怎么能行?繁衍生育,自古便是我稷下川的大事,这也是昊天神的教诲!”
……
荷露听着底下人的窃窃私语,再看看赢牧诗的脸色,心中渐渐安定下来。她很清楚,己方处于绝对的舆论上风。谁叫南离是个男人,在阿桑怀孕的时候偏偏不在旁边呢?谁叫赢牧诗自己没把持住,也是三夫四侍的呢?近年来她难得在人前出风头,如今主动出击,竟然在赢牧诗面前占了上风,不由得心中得意,邀功似的看了母亲姜姬一眼,却见姜姬依旧沉着脸,不知道在担心些什么。
赢牧诗的声音再度传来的时候,荷露简直以为己方赢定了。赢牧诗笑笑说道:“繁衍生育,自古便是我稷下川的大事。祭宫每年祭祀的时候都要向昊天神祈祷,但愿我稷下川五谷丰登,万民乐业,有情人终成眷属,血脉繁盛。不过这婚姻嫁娶,总要情投意合。阿桑,如今我只问你一句,南离不顾大祭司的尊贵,顶着你姜寨首领夫君的名义,在外头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你觉得你这个时候偷偷纳侧夫,真的对得起他吗?你就不能等到他回来,再做决定吗?”
荷露忍不住想翻白眼。前几次侧夫风波,她一直在旁,看得很清楚,以南离那个善妒的性子,若是阿桑当着他的面纳侧夫,非要闹腾到天翻地覆不可。故而趁着南离不在,快刀斩乱麻把事情给办了,才是最佳选择。
然而阿桑的回答却令荷露很是吃惊。阿桑当着所有人的面,清清楚楚地向赢牧诗说道:“好。”
在荷露和其他人震惊的目光下,赢牧诗再度微笑了。“好是什么意思?”她循循善诱问道,一脸胜券在握。
“我也觉得这个时候纳侧夫,是不大好。是断是和,总要等他回来再说。”阿桑声音清晰地说道。
第74章 第 74 章
因当事人阿桑的主动发话,那场婚礼最终没能继续下去。蜂拥而来贺喜的人群无所适从,酒饱饭足后逐渐托辞离去。主人家一片狼藉,连姜姬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以姜家之家境殷实,姜姬决计不是在为一顿酒宴的花费而心疼,她在意的应该是对局势的失去控制。
来参加酒宴的众人逐渐散去之后,阿桑趁姜姬不备,向姜寨外走去。一路上有不少村民冲她打招呼,她也神色自若地回应着,然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心中满是忐忑。她一路来到姜寨外的一处小树林中,和早就等在那里的赢牧诗打招呼。
“如何?你现在应该如愿以偿了,那么我们也该说说我的要求了吧。”阿桑很直接地说道。纳侧夫的事情之所以会这样不了了之,姜姬之所以会对局面失去控制,最重要的原因不是赢牧诗的反对,而是当事人阿桑根本不愿意。所以,阿桑和赢牧诗在人前合演了一场戏,姜姬再怎么老谋深算,被赢牧诗里应外合,猝不及防之下,自然中了招。但是阿桑愿意配合赢牧诗,却也是有所求的。
赢牧诗秀眉蹙起:“阿桑,南离对你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才是。我出面阻止你纳侧夫,也是为了你考虑。罢了,这些我就不说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阿桑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如今已经不若从前之步履轻盈,怀孕带来的身子不便利渐渐显现出来。故而虽然她和赢牧诗联手搅乱了姜姬主导的纳侧夫计划,却也明白,其实姜姬也是为了她好。
“祭宫能不能传讯给南离,要他回来?”阿桑微微低了声音,“我怀孕了,我需要男人照顾。”
赢牧诗有些吃惊。在她看来,姜家母女一向骄傲,不像是会主动要求男人照顾的人,她们更擅长于高冷地坐在那里,等着男人自发自愿地做牛做马,如飞蛾扑火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没有男人的时候呢,她们则会发挥她们性格里坚韧不拔的一面,如姜姬那样,一个人生活了十余年,仍旧是光芒四射、四方敬仰。
可是撇开姜家母女的性格习惯,阿桑的要求倒也合乎人情。赢牧诗负手在小树林里来回踱了几圈,斟酌再三,方摇头道:“这个我却做不到。南离是以你夫君的身份带着人出征的,可是一旦他出征,所代表的,就不再只是你的夫君了。稷下川几千人的队伍里,他是统帅,须得统领全局。若此时因他妻主有孕,他被急急召回,他手底下的人会怎么想?其他部落听说了,还不笑掉大牙去?这于我们的士气,必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出征从来不易,粮食辎重消耗甚巨,若是因为你一人的缘故,致使这次出征功败垂成,只怕是大祭司,也承担不起这个罪责。”
“难道若不召回南离,出征就一定能打胜仗吗?”阿桑不以为然地嗤笑道。赢牧诗沉默了。这样的言语,若是放在以征伐见长的姬姓部落里,只怕会被视为大不敬,认为是不祥的诅咒,但是稷下川一向崇尚和平,极少参与厮杀,民众一贯平和,故而连赢牧诗听了这话,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只是就事论事,仔细思虑了一番。
“总之南离重任在肩,这时候决计不能因了这个缘故被召回。”赢牧诗不容置辩地摇头,但是同时,她的心中也有一丝愧疚,“你放心,祭宫会派人照顾你的,不必担心这个。你换一个要求,我一定尽我所能,努力做到。”
“我不需要祭宫派人照顾。那些人都笨手笨脚的,不够妥帖。这照顾人的事,还是熟人来做的好。我记得这次西边开荒,我们姜寨被祭宫征用了许多人,其中有一人叫季秀的,最会照顾人。我……我希望祭宫能把他调回来。”阿桑说道。
赢牧诗惊讶地看了阿桑一眼,唇边突然沁出冷笑。“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吧?”赢牧诗冷冷说道,“故意先提出一个我没办法答应的要求,要我对你心生愧疚,以为这样的话,你再提出真正的要求,我就会答应你?从一开始,你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南离的死活。他在外面拼死拼活替你挣功劳,你却在挖空心思,变着法子想着和别的男人重续前缘!可惜,你忘记了一点。姜寨季秀的大名,我岂会没有听说过?谁不知道他和你之间的那些破事?你莫要怪我不肯答应,要怪的话,就怪季秀实在是太有名了!”
阿桑的一张脸一下子全无血色。季秀的确很有名。几年前十三郎的大名就风靡了整个稷下川,成为阿桑避无可避的魔咒。有一段时间她和南离置气,一心要娶季秀,南离也正是利用季秀生活糜烂这点,逼得她最后放手的。每当想起这些往事,阿桑心中就会莫名生起一股恨意,那种恨意似乎毫无根由,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从何处而去,但是总能发酵成为燎原大火,使得阿桑的心饱受煎熬。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跟他睡过是不是?你是不是睡过他?”阿桑突然间尖着声音喊道,紧接着她就头脑一热冲了上去,用手掐住了赢牧诗的脖子。
赢牧诗从来没有见过阿桑这般模样,一时间手足无措,她拼命挣扎,但是阿桑的手却越钳越紧。她看到阿桑的眼眸里一片赤红,目光如野兽般狂热而无所畏惧。她渐渐地喘不过起来。某一个时刻她觉得她快要死了,她想起阿桑的血统,这个看似瘦弱的女孩子身体里流淌着姬姓部落那班野蛮人的血液,一种懊悔之情油然而生。她很想跟阿桑澄清,不但她没有睡过季秀,她的姐姐妹妹们也都没有睡过季秀,但是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双眼一翻,不知不觉间舌头都要吐出来了。
迷迷糊糊中,赢牧诗仿佛听到身边有响动传来,好像是什么人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她突然觉得脖子上的桎梏松开了,新鲜的空气向她灌了过来。
赢牧诗开始大声咳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到她恢复过来的时候打量四周,发现场中多了两个人:姜姬和子羽。姜姬拄着一根木杖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阿桑。子羽扶着阿桑坐在旁边的树下,正捧了一罐子水送到她唇边,口中还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别生气了,莫要动了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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