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夕月面色不太好看,沉着声音问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烟儿可受到了惊吓?”
“碧烟无事,陛下请放心。那日只是一个贪财的贼人闯入府中,如今已经结案了。”苏长亭拱手弯腰道,没有一丝自己妻子被别人叫得如此亲密而不悦的神色。
此刻刚过早朝的时候,殿外一片晨光铺洒,殿内却光线微暗,两人的脸庞上都有阴暗处,犹是低着头的苏长亭,大片的面庞都落在了阴暗中。
宫夕月便这么看着他,眸中又沉了沉,问出了今日留他的本意:“苏长亭,你可还记得去年秋时,你进宫对朕说的话,做出的承诺?”
“臣记得。”苏长亭弯了弯腰,道。
“可是如今半年过去了,朕连烟儿的一眼都不曾见过,而你更是不曾提出过任何计划来。这便是你说的记得?”忽然的,宫夕月语速极快,面露焦急,双目着火地看着他。
苏长亭默了默,斗胆抬了抬头,面朝着宫夕月,只是目中无光,便也不觉得有何唐突的意思,倒觉得是为表诚意地说道:“陛下,微臣虽然什么计划都没有提出,但是所做便已在计划之中,微臣以为陛下定能明白,是以没有多做解释。”
“什么意思?”宫夕月脸色一沉,又问。
“陛下,想要让碧烟入主后宫,坐上那个位置,最首要的便是要在朝堂上树立起陛下的皇威,杜相一党必须抑制。微臣苦心与老师整理出田改政策,便是希望打开这个通道,若是政策实施的顺利,老师在朝中与民间的地位必定大为提高,届时陛下再以民心所向为由,剥离杜相一些实权,交与老师的门生们,便是在一步步地起到抑制杜相的作用。”
宫夕月听后,眼睛转了转,脸色转晴道:“然后杜相权势逐渐衰弱,杜后在后宫中便孤掌难鸣,朕要废后也是朝夕之事,到了那时再接烟儿入宫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正是此意,陛下。”苏长亭再次拜倒,底下了头,声音沉稳。
忧思了数月的宫夕月听完了苏长亭的话后,终于由衷地感到了一丝喜悦,看到了一丝希望。
“好,田改之策你尽管去做,朕会全力助你们,务必要做到至臻完善。”眸中星光若现,宫夕月双手握紧,有些抑制不住地兴奋。
苏长亭面色不改,施施然一拜又道:“臣遵旨。若是陛下没有其他的事吩咐,微臣先行告退。”
“退下吧。”宫夕月摆摆手,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无暇多顾。
后退一步,苏长亭即将转身的时候忽的又被叫住。
“等等。”喜悦中的宫夕月叫住了苏长亭后,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可否在事成之前安排朕与烟儿见一面,数月不见,朕很担心她。”
他眉目带着缱绻的爱意,所指的是自己臣子的妻子,却无半分不好意思。苏长亭依然没有丝毫动容,平静地小声回道:“陛下,还请稍安勿躁,万事皆要徐徐图之,心急只会坏事。皇后娘娘的耳目,还是很多的。”
本心存希冀的宫夕月此刻显然失落了,沉下脸色,挥了挥手示意苏长亭退下,半晌后见他还杵在这儿,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于是说道:“退下吧。”
“微臣告退。”后退两步,再转身,苏长亭这回才算是顺利出了昭仁殿。
殿外光芒耀目,金宇玉檐泠泠闪烁,一个太监扶着苏长亭出了宫,全寿又扶着他上了马车。悠悠荡荡的路上,他背靠着软垫,闭上了眼睛,双手平放在膝上,脑袋也轻轻地向后靠。
一阵颠簸,半晌后,那双睫羽修长茂密的眼帘缓慢掀开,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黑曜石一般闪耀,眸中光色暗转,深意极具。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白天太累,开始卡文了……/(ㄒoㄒ)/~~
☆、爹凉
田改政策一出,果然如苏长亭所料一般,田忠仁在民间得到了极好的声望,与此同时,朝中动向也越见清晰,不止一些趋炎附势的人,连大熙国的顶梁柱杜相也越见亲和田阁老。
苏长亭也被晋了官,这一日正下了早朝,他被全寿扶上车前说道:“先不回府上,去一趟长孙府。”
全寿顿了顿,却没多问,随即应道:“好,少爷。”
到了长孙府时,看门的下人看见苏长亭惊了惊,连忙进去通知管家王叔,王叔脚步快,当苏长亭刚刚踏上石阶的时候,他便迎了上来。
“姑爷这怎么来了?才下早朝,老爷也是刚刚到府。”王叔走在苏长亭的身旁,小心地替不能视物的苏长亭看着脚下。
“长亭有些话想与丈人说,所以便来了,不知丈人现在可方便?”苏长亭谦谦君子地问道。
“方便的,老爷现在便在书房喝茶呢。我刚接到下人的告知,还没来得及通知老爷,姑爷您慢走,我先去告知老爷一声。”
“劳烦王叔了。”
全寿扶着苏长亭走在长孙府中,还有个领路的下人走在前头,左右张望,全寿心道这长孙府看着中规中矩的,布设简单,毫不奢华,倒是跟长孙老爷一个性子。
到了书房的门口,长孙宇珩看见门口的人便起了身,心疼地看一眼自己的女婿,然后让人将苏长亭领着坐下,才问道:“璟芝有什么话怎么不在下朝后与我说,还特意跑来一趟。”
“长亭目不能视,下朝后也不知道怎么找见丈人,况且长亭想与丈人说的话也是一些私事,不宜大庭广众之下相谈。”
苏长亭说完后,侧了侧头,面朝着全寿的方向,吩咐道:“全寿,你先出去候着吧。”
全寿应声退下,长孙宇珩也将王叔与领路下人挥退后,转向苏长亭又问道:“璟芝有什么事要和我商议的?可是田改实施中哪里遇见了麻烦?”
苏长亭笑着摇摇头,对于丈人的好意,他收到了,可是田改政策若真在实施的环节上出了事,老师不能解决的,恐怕长孙宇珩更不能解决。
他犹豫了一下说辞,最后还是打算坦率直言道:“丈人,碧烟嫁与长亭已经半年有余了,如今田改政策实施顺利,长亭在朝中虽不算中流砥柱,却也不算任人宰割的。上一次丈人无辜受到牵连,入狱两个月才重见光明,丈人不知碧烟那两个月间总是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长孙宇珩焦急的神色一松,垂下了眼,目中沧桑,默了默才道:“你也是来劝我辞官回乡的吗?”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觉得入口苦涩,叫人不忍皱眉。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在朝中其实没有什么地位,就算璟芝哪一日真出了事,他也不一定能保。但是只要他还在朝中一日,对于朝中局势便能够看见,对于女儿的安危便能够随时预见。若是真的卸甲归田了,那他便真的护不住女儿分毫了。
苏长亭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忧伤,心头也是一堵,最后静了静道:“丈人想要留在朝中,为了碧烟着想的心思,碧烟与长亭都能明白,只是如今碧烟嫁给了长亭,长亭自然不会叫碧烟有任何闪失。丈人何不换一种思路,卸甲归乡,也是在另一处给碧烟留一条后路,若是丈人仍在朝中,哪一日长亭与丈人一同被殃及,碧烟又该如何自处?数月前,长亭失明,丈人入狱,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吗?”
长孙宇珩放下杯盏的手抖了一下,忧思的脸色破裂一道,他静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去对面双目茫然视前的苏长亭,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妥协道:“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苏长亭听见长孙宇珩的语气缓和,且带着一些动摇的意味,便知道自己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一半了,随即不再强求,缓缓说道:“长亭深爱着碧烟,同时也敬重长孙叔叔,朝中若是失了叔叔这样的一个好官,其实也是一桩憾事,只是长亭自私,更希望碧烟安心。”
长孙宇珩没有再说话,苏长亭的话叫他心头似乎压了一块石头,不由地反复想自己留在朝中是不是真的让烟儿担心,让长亭为难了。
“来长孙府时未曾叫人回府告知碧烟一声,不宜久留。丈人,长亭先告辞了。”苏长亭站起身,朝着长孙宇珩的方向施了一礼,听见长孙宇珩说道,“回去吧,路上小心。”
苏长亭将全寿唤了进来,在全寿的搀扶下出了长孙府,上了马车中。
回到苏府的时候,钱伯迎上来,被苏长亭问及少夫人,便回答道:“夫人正在院子里陪书臣小少爷玩儿呢。”钱伯笑了笑,又道,“别看平日里少夫人对书臣小少爷总是一张冷脸,却对那孩子的要求少有不同意的。”
“她只是无可奈何而已,对于孩子,除了原则问题,她总是强硬不起来。”苏长亭笑着接话,语气里满是叫人心颤的爱意。
钱伯笑得更欢了,随即又道:“以前还从不知少夫人是这样外冷内热的性子,从前总觉得少夫人真是个瓷做的,一碰就碎,非得小心翼翼地对待才行。如今倒是不一样了,端庄贤淑,遇事也冷静果断。”
钱伯心中感慨,果然嫁了人成了家的女子就是与少年时不同,他以前还怕少夫人撑不起苏家,如今看来真是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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