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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 (董无渊)


  岳番看着好笑,手一指,“小阿宁想吃糯米糊糊?”
  长宁笑眯眯地重重点头。
  长亭也笑,“想要什么便说,嘴巴长在自己个儿身上,你以为谁都是岳小哥似的当惯了蛔虫这码子事儿?”
  胡玉娘手里糖人一颤,随即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蛔虫…哈哈哈哈…蛔虫!”
  岳老三没给儿子面子,也笑起来,大刀阔斧领着人往小摊上走,岳番留在后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朝前追,“哎哟喂!我可没惹着你啊!”
  “可你日日都在招惹阿玉!”长亭也伸长脖子笑闹着回他,“我们家阿玉不会说话,我替她把仇一下都给报了!咋的!不服!?”
  岳番狠啧一声,一边啧一边抬脚跟上。
  糯米糊糊是头一回吃,说是糯米糊糊,其实更像八仙粥,红豆熬成沙,山药也熬得软乎乎的,糯米煮得压根瞅不见小粒,还有芋头粉的香味掺在里头,又香又浓稠,一锅糊糊全都熬在一口大锅里,一勺就是一碗,手艺人做惯生意的,拿大勺的手稳稳当当地放下来,再稳稳当当地抬起来,汤糊糊一点儿不洒出去,再在上面搁上几片山楂膏,洒一大勺砂糖,递到食客跟前的时候,热气腾腾叫人无端端就暖和得很。
  胡玉娘高声叫唤,“来五碗!”再扭过头温声问跟着的那十来个侍卫要不要,卫队正当差,当差不三心二意这是规矩,领头的小白副将板着脸连连摇头,胡玉娘便再回过头扯开嗓门叫,“就先来五碗!不够再添!多洒点砂糖!”
  “得六碗了。”
  岳老三笑得须髯翘起来,头一抬让众人朝外看,“来六碗!又来了个人!”
  长亭顺着岳老三的目光望出去,蒙拓一袭黑衣,后背负刀不急不缓迎光踏月从东侧而来,人潮依旧喧嚣,可他却很沉默。
  长亭抿嘴一笑,回首给店家交待,“六碗,拿一碗的糖别放那么多。”
  岳老三眼风看了长亭一眼,似笑非笑地凑过身来问,“姑娘咋知道阿拓不吃糖?”
  她咋知道蒙拓不喜欢吃甜食的?
  因为无论柿子炒蛋摆在他跟前多近,他都不会伸筷子夹,北方的柿子炒鸡蛋放砂糖,而饭桌上是不好伸长胳膊去夹远处的餐食的,一路过来,常做柿子炒鸡蛋,而且常常放在蒙拓身边,蒙拓宁愿干吃馍饼也不伸筷子…
  阿宁的麦芽糖,他也从来不吃。
  长亭埋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蒙拓走近,恰好糯米糊糊做好了放在身前,蒙拓负刀落座在长亭左边挨着岳番坐下,岳番和胡玉娘还在吵吵嚷嚷,小阿宁专心埋头喝糊糊,岳老三不欲掺杂少年的局里,端起碗便坐到了小白副将身边,嗯,他在跟小白副将说笑话,张三李四王麻子全说完了,小白副将都没笑,岳老三情绪有些崩盘,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他娘的真是老秦头带出来的兵!”
  没错,小秦将军的脸上表情也不算很丰富…
  小食棚子里闹闹嚷嚷的,外头夜空里烟花绽开极大一朵。
  蒙拓埋首喝糯米糊糊,长亭便往长板凳左边挪了挪,笑眯眯地开口,“这么些天了,今儿个才像过年。”
  蒙拓手上动作一顿,糊糊呛在口里,闷声咳了两下。
  长亭有点想帮他顺气,可再默了一默,还是自己在自己身上比划两下,教他,“…呛到了就从胸口顺气儿顺到肚子,欸,对,就是这样…”
  蒙拓顺了两下,才想起来嘴还没擦,想拿手背擦嘴,再一想从兜里掏了一张帕子来,一擦嘴角再拿到眼下一看,有点脸红——刚才一呛,红豆沙就沾在了嘴角边…
  长亭善解人意,“无事无事,我幼时还沾着牛乳沫儿四处走呢!”
  蒙拓默了默,把帕子往袖里一塞,抬头轻道,“京都来信了。”
  所以他才过来,他过来不是为了吃糯米糊糊的啊!
  长亭眉间一皱,点点头,示意请蒙拓继续向下说。
  “拿红漆泥封住的,我估摸着是秦相雍的手迹,等回去之后,你注意些大长公主的举止,若我有机会拆开信封,到时再将具体内容告诉你。”
  这关系到真定大长公主的选择!
  关系到陆纷会不会成为弃子的命运!
  长亭容色轻敛,很郑重地点点头,“若是找不到机会,你也别冒险,早一天知道和晚一天知道其实差别不大,一切以稳妥要紧。哥哥的情形如何了?”
  三日前,蒙拓将从幽州回来,是石猛安排下的差事,他不说,长亭也没问。
  问到陆长英,蒙拓这才想起了另一桩事。
  他手伸进衣襟口里掏了许久,似是掏出了点儿东西便蜷在掌心里头递到长亭跟前,见长亭没反应,抬了抬下颌,轻声道,“伸手接。”
  长亭手掌一点一点慢慢抬起来,蒙拓将掌心打开,是个很温润的物件儿。
  长亭低头一看。
  是陆绰留下来的那只古白玉扳指!
  她为了给周通令设套儿,怕筹码不够,一咬牙就送到了周通令手里的那方扳指!
  她本没想过还能回到她手里头的——毕竟如今的她并没有彻底搜查周通令宅邸的能力!
  长亭很激动,飞快抬头看向蒙拓,“你找到这个了!”
  夜色璨光之下,蒙拓好像抿嘴在笑。
  “生辰快乐。”
  蒙拓笑着说。
  话音刚落,棚子外“砰”的一声,有朵烟花粲然盛开。

第一百一十三章 豫州(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豫州
  青叶镇的烟花,一连放了三日。
  烟花灭了,人也该离开了。
  过了几天安逸日子,人都懒了,胡玉娘与岳番日日纠在一块儿出门撒欢,有时候带着小阿宁出去,有时候不带,有时候回来的时候一身泥浆,有时候拿着一小碟儿葱油饼子。
  真定大长公主皆缄默允许,长亭却明白这是她的忍耐与即将摆脱她眼中口里“庶民”的如释重负,长亭心里明白却装作什么也不晓得。
  过了正月就该启行了,青叶镇的乡亲们与将士们全部出动,将封路的大雪都疏通到了河里和井里。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二月初五,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青叶镇,高乡绅备下两车厚礼,说是田庄里头的农户自家打的野味、酿的果酒、还有几条老乡凑出来的腊肉坨坨,诚如高乡绅所说“礼轻情意重”,真定大长公主未曾推辞,马队后头便又跟了两头骡子。真定大长公主一早打包好了百来柄长刀留在青叶镇,高乡绅瞬时感激涕零——这年头,庶民农户家里头都没多少利器,有把菜刀好炖肉了不得了,真论起来又有多少庶民吃得上肉的?如今世道不安定,青叶镇就算倚靠豫州,要真有什么事儿,豫州怕是也顾不过来。给银两给吃食都是解近渴,给长刀才叫青叶镇上上下下百来户人好说歹说有了抵抗的力气。
  故此来送的人不少,口口声声感怀的都是,陆氏大善之家的恩德。
  上了马车,白春已将檀香燃好,满秀将毡毯铺得绒绒的,内厢暖烘烘的亮堂堂的,长宁与胡玉娘在凑近轻声,长亭靠在软枕上听白春念书,未隔许久。车轮往前一滚,轱辘轱辘地向前驶去。
  满秀斟茶递给长亭,“…总听人说豫州平成,这回俺。哦,奴可算是能见着实在地儿了。”
  “那还得等大约一旬吧,豫州大着呢,咱们进了豫州城再回平成满打满算得十天左右。”长亭手抬了抬,白春念书的声儿浅了下去,“要是路走得通畅,估摸着能快点儿。”
  满秀点头,手轻搁在膝上,过了良久,想了想方俯身轻道。“昨儿娥眉姐姐管教的绿翠扯着我说了好长时间的悄悄话…”
  长亭微愕,“都说了些什么呢?”
  “大长公主前儿接了封信,是幽州发过来的。”满秀耸肩,一字一句努力让自己的官话说得顺溜,“…没走官道。戳是正月十五的日子,一路过来将好近二十天,俺就觉着这信不是走的官道。要快马加鞭,送个信十天就到了…”
  长亭大赞,“聪明!”
  满秀憨实笑一笑,“绿翠说她没听见是谁寄来的,就隔着窗棂听见大长公主说“活该”再将那信又封回了信封里去。后来俺琢磨既然绿翠都能偷偷透信给俺。那娥眉姐姐也应当没啥顾忌的,就又趴上去问娥眉姐姐。这才听明白,那信是幽州的姜郡君写来的,幽州刺史一死,那位掌城的大人把幽州刺史的故旧杀的杀,关的关。姜郡君带着儿女逃了出来。顺道就把信寄到了豫州…”
  再傻的人都不可能自投罗网。
  姜氏那信铁定是寄给陆纷的,寄来的时候,秦相雍还没把账册子昭告天下,姜氏便以为抓了根稻草要逼陆纷就范——至少要把她和周通令儿女的命保住。
  哪知信被真定大长公主截胡了,账本也被赵暨提早拿到了秦相雍面前。
  姜氏盘算彻底落空。等待她的是无边无际的逃亡。
  就像当日的她与阿宁。
  姜氏可怜吗?姜氏尚未懂事的稚女和尚不能担当起责任的长子可怜吗?
  不可怜。
  成王败寇。
  他们要陆绰一家死得透彻,如今不过是原样奉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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