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跟我没干系了!”石宛哭得抽泣,尖声叫,“怎么跟我没关系!我欢喜他!他过得不好。我心疼!”
石大夫人当下硬起心肠。“蒙拓成亲了!他攀附权贵要陆家的姑娘,不要你!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当初你让母亲去找叔母,母亲去了。可庾氏...”石大夫人说起这件事来满肚子的火气,“可那庾氏不进油盐,母亲有什么办法!蒙拓如今娶亲了,你再大的念想也该断了!难不成要我们正经嫡出的姑娘去给他个杂胡野种做妾不成!”
“母亲——”石宛扯开喉咙尖叫。“不许你这样说他!你把话收回去!”一张脸哭得被眼泪糊得看不清楚眼睛鼻子,“你们都不许这么说他!陆长亭也一定心里头是这么想的。她一定不甘心嫁给阿拓!”石宛高声嚷着叫着,叫着叫着突然想起什么来,努力将眼睛一睁,急切道。“对啊,我还可以做小啊!陆长亭不喜欢这桩亲事,陆家被阿拓算计得不得不将陆长亭嫁过来。可陆家是什么人家...陆家一定会将陆长亭再接回去再嫁一道!所以陆长亭不会生下蒙拓的孩儿...”石宛双眸陡然发亮,“我可以去当姨娘的啊!我给阿拓生儿育女!等陆长亭要和离的时候。我就能被扶正了!”石宛手中紧紧揪住那张帕子,目光灼灼地望向石大夫人,一脸哀求,“母亲...母亲...我喜欢阿拓了十年了,从七岁到现在...”
石大夫人本勃然大怒,却看着女儿一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会儿又精神起来,心里慢慢软乎下去。如果当初她去和庾氏说话的时候,能放下身段哀求又哀求,是不是庾氏能答应这桩婚事?毕竟蒙拓是外人,不姓石,要想拉拢他,让他娶个石家姑娘才能放心大胆地用他去帮石家打江山啊...奈何她脾气一梗,蒙拓竟然攀上了陆家!说来说去,也是她对不起女儿...石大夫人后背上的劲儿一松,看着女儿落在帕子上的眼泪,当下有些犹豫。如果...只是说如果...果真如石宛预测,陆长亭一定和离...那这件事看起来也是一桩很圆满的打算啊...
石宛一向抓得住石大夫人的弱点,眼见石大夫人身形一松,石宛当下俯在她身侧,轻声道,“母亲,蒙拓是有大出息的。叔父夺了江山,蒙拓就在邕州安营扎寨,到时候我再把您也接过去住,咱们一家人关上城门过好日子,天高皇帝远,咱们谁都不怵...谁都不怵!”
谁都不怵...
石大夫人脑子登时一慢,手心向下摁了摁,口中嘟囔,“再想想,待母亲再想想吧...”
做小...扶正...天高皇帝远,谁都不怕...
反正是只要陆长亭没在了,这件事就能继续谈下去...
石大夫人想得比石宛更远。
石大夫人在想这桩无法言明之事的时候,蒙拓与长亭夫妇却大张旗鼓地在收拾东西往外搬,待在石家宅邸中住了三朝之后,由蒙拓牵头,长亭殿后的计划搬迁便提上了日程,庾氏也没劝,只一半笑话一半当真地同蒙拓说,“娶了媳妇儿便有了自己主意了,也不知道叫我说你什么好!孩子大了这是好事儿。咱们是一家人,也不拘着你住到多远去,只记着这儿是你待了十几年的家就行了。”长亭替蒙拓满口应好,也笑着道,“逢年过节,我们可都得往姨母这儿跑,蹭吃蹭喝都另算,最要紧的是得把压岁银子占住喽!”庾氏哈哈大笑起来,给长亭夹了块儿老山参,让长亭好好补补。
石猛给蒙拓的假就那么十来天,迁居这事儿既然提上日程了,长亭就得抓紧来办,寻了个黄昏,两口子吃好喝好招了马车去镜园看看,这还是长亭头一回进镜园,这园子是蒙拓一手准备下来的,长亭这些时日看账册的时候发现有项支出竟然高达一百四十只金条,可后面的支出项却写得含含糊糊不由大惊——这可是蒙拓八成的积蓄了啊!当即招来人问,一问才知当初买下镜园的时候是瞒着庾氏的,石二郎君牵的线买下来的,后头庾氏知道了,气得补了五十根金条给蒙拓,一边拿钱一边骂他,“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置产置业还敢瞒着!”
长亭想起来不觉笑,石家人都精明会算计,但到底顾念情分。
第两百四五章 争执(下)
第两百四五章争执(下)
正如蒙拓所说,镜园离石府很近,拐过两个胡弄就瞅见大大两扇门,门前立着一对石狮子,雄狮顶球母狮抱子,红线砖瓦,灰墙低伏近五里,长亭踮脚却仍旧一眼望不到墙头,再望就望到了绵延起伏的珏山余脉了,长亭不由扶在马车边叹了一叹,回过头看蒙拓,“你买这么大个园子作甚?”
蒙拓面无表情答道,“为了孩子有地方住。”
长亭喉头一梗,顿觉任重道远。
宅邸大门大大打开着,门匾写有镜园二字,长亭转眸笑道,“谢言宗的字?”蒙拓眼眸向下,依旧面无表情,“是,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谢家的字。”难为蒙拓了,分明不那么喜欢谢询,却还能忍受将谢询长辈的字挂在自家的大门口,长亭笑起来,“哪日我请哥哥写一写门匾,将这块儿换下来罢。”长亭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蒙拓跟在她身后,庭院纵深,花草间隔,又有木马流车随水流滚动溅出些许水珠,正好落在庭下种植几株君子兰的土壤里,整个院落布局清雅,分为三进,前院为宴客、召见管事之所,二进为库房、厨房等囤积杂物之所,内院方为内眷居所,镜园分布得与旁人不一样,因蒙拓为武将,辟了极大一块儿空地出来练功,故而外院的书房便紧缩了近一半。长亭边看边笑,笑得蒙拓恼羞不敢成怒,只闷声说,“我近来也在练字帖...”长亭当即贴着他的胳膊笑得愈发乐不可支。
内院面积非常广,因背靠珏山,花林丛生。碧波浩荡,有竹条网编织成小栅栏围在山涧,既做野趣又做围栏,这花架子倒也围不住什么,大抵只能围一围想进园子里来偷菜吃的野兔罢了。
镜园正堂恰在整个园子的中轴线上,坐北朝南,方位极好。正堂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小院。四周围矮墙,门也阖得死死的,长亭推门而入当即呆在原地。默了半晌,回头扭身靠在蒙拓怀中,许久说不出话。
正堂里的布置,和建康城中她在陆宅里的闺房一模一样。朝阳的西厢、罩着竹帘子的抱厦、摆在庭院中央的紫藤花。还有挂在廊下的古铜钱风铃...长亭揪着蒙拓的衣襟,心里有些软有些酸酸涩涩。她做梦都想回到建康,在建康的日子才是她一生中最安宁的辰光。
“你怎么知道...”长亭抿唇笑言,“我住在建康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
夕阳黄昏下。蒙拓脸颊被光晕一染,好似挑唇一笑,没由来地眸带温情。想了想从怀中掏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绢纸,绢纸四角微微卷起泛黄。想来也有些年头,蒙拓递给长亭看,长亭一打开这分明是建康陆宅内院的建构,长亭仰头看他,不明白他从哪里拿来这份儿东西的,建康如今被符稽治得像一个铁桶,进进出出盘查的程序要走三四遍,特别已迁居的众家士族,符稽仍旧不敢动士族留在建康的府邸与人,可想从建康城里把这份儿东西送出来,现今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长亭的眼神里有疑问,蒙拓看在眼里,声音压得很低,轻声解释,“这是我当初去建康接幼帝符瞿时,托人带出来的。”
长亭望着蒙拓笑,那个时候他们还没定亲呢!
蒙拓也望着她回笑,廊间无人,便俯身埋首轻轻碰了碰长亭的鬓角,“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这房子是我建也好,别人建也好,只要你住舒服了,我就值得。”
夕阳的光透过檐间红瓦的缝隙照射下来,长亭靠在蒙拓的肩上,久久无言。
她并不对他们的关系全依赖着她主动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如果她走九十九步,蒙拓走一步,那么他们还是会相逢。可当听到在他们的关系中,她并不是一厢情愿的那一个时,长亭仍旧不可抑制地欢喜极了。就像酿了许久的酒终于变成了佳酿,又像是自己辛辛苦苦种下了种子,而有心人告诉她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果实...
长亭一高兴,小蒙将军就享了好几个晚上的大福气,吃得很餍足,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看过镜园过后,两口子顺理成章地收拾起东西预备搬过去了,嫁妆压根没拆方便得很,一百来抬嫁妆一天的功夫就从这处搬到了那处,蒙拓的东西多点儿,从屋子里收拾出来收拾了得有几大筐,啥东西都有,连小时候穿的铁盔都舍不得扔,长亭提溜起个小头盔问蒙拓,“这东西还要不要?”蒙拓一脸惊喜,一把抱过来,“我找了很久了!留着留着!往后我儿子还能戴呢!”
长亭不禁绝倒,有种耗子就是这样...什么都舍不得扔...都存着,自个儿洞里存不下了就包在自己嘴里含着...
在蒙拓成亲这些时日,城墙里头一片太平,城墙外头仍旧兵荒马乱,石家没男人在,石闵随石猛出征,石阔回幽州守城,石闯被石猛扔到了外城镇守,故而调度外院的差事落在了石家大房大郎君石阅的身上,托石阅的福,长亭这几日见石宛的机会也多了起来——石宛多半跟着小石宣过来,默不作声,眼神却并不安分,虽不问东问西,可她嘴里的话,长亭听着却总觉得有些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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