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态度,必当是怀疑沈曼了。
恐怕是连带着他也恼了去,只不过人修养在身,并未说太过偏激的话。
可即使这样,这逐客令一下,顾修到底也是冷了脸色,他从来都在人上,何时受过如此待遇,只言片语都觉多余,到底也是拂袖离去。朝宁今日出门也是遇着常远山了,从来骄傲的她,本来心里就觉悲愤,到家一见孩子们也受了欺了,怎能不恼。
顾修离开以后,她到院子里清扫落叶。
青天白日里,秋风也柔,日头照在树上,树荫斑驳。
李朝宁仰脸看着天空,懒懒白云,在头顶缓慢游过,这个世界只看天上,是当真干净。
她站了一会儿,在树旁挖了一个坑,落叶都扫了进去,就让它们都归根,而自己,偏要带着孩子们做个浮萍。心意已定,赫然转身就能看见凤栖乖巧的小脸,这个孩子一直扒着窗前看着她。
她对他笑笑,招手:“来,到娘这里来!”
李凤栖连忙下榻,拄着自己的拐棍一跳一跳从屋里蹦跶出来了,朝宁坐在石墩子上面,给人也揽了过来坐了她的旁边。秋风吹过她的脸,只觉心底的那丝丝凉意都吹散了去。
自从父兄都去世以后,就再没有人让她依靠了。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今天回来的路上被常远山拦个正着,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牵连,但是他却说孩子在,怎么能没有牵连,他甚至说如果她不去常家,孩子们也要带回常家,他以为他好话说尽,却不知是真正寒了她的心。
她对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女儿并不是他的女儿。
可他自然不相信,只说她诳他。
她盛怒之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回头再对他说,儿子不是他的儿子,他只当她又说气话。
她心里很乱,看见李厚被人打成那样,更是怒不可遏,心里清清楚楚是谁干的,可却无能为力。看见顾修自然迁怒于他,可回过头来也有些许后悔,实在不该一口回绝,应当给自己留有余地。
李凤栖坐在她的身边,略有忐忑:“娘,你怎么了?”
他漂亮的脸蛋上,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朝宁扶着他的肩膀,对着他叹了口气:“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凤栖。”
男孩点头:“娘,你说。”
她倾身将他拥在怀里:“其实从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你和宝儿不一样,她是一根筋,想的都是孩子的事情。而从你对她说的那些话,我就知道,从前你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想的事情也比她多。你说的对,人从一出生就有高低贵贱之分,那么现在如果有机会选择,却不知道你是还想和我们在一起,还是去更好的地方?”
凤栖顿急:“娘怎么这么说,我自然是想和你们一起的!”
李朝宁伸手点在他的唇上:“相遇即是缘分,你仔细听娘说,现在常远山以为你和宝儿是双生子,都是他的孩子。当然起初也怨我和他生气没有解释,他想要你们去常家,现在娘给你一个机会选择,如果你想过公子哥那样的日子,就和他走。”
李凤栖怔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在脑中想了下今后,咬住了下唇。
朝宁坐直了身体,看着他的眉眼:“你长得可真好看,我也瞧过了,吃饭穿衣,就算是最邋遢的时候动作之间也自有风度。想必爹娘家世都是极好的了,想想,你要去常家还是留下来?如果你仍然想和我们一起,娘再想办法,反正你的来路也有迹可循,娘去跟他说……”
凤栖的脑海当中,是他惨死的爹娘,还有襁褓中的妹妹,那个本来应该叫凤栖的孩子。
那个出生在冬天的孩子,是在睡梦当中去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颈上的银锁,当即开口:“别说,娘别去说,我想去常家。”
就像是说的那样,他真的是个非常聪慧的孩子。
朝宁点头:“好,我知道了。凤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如果是别人怎么求着我,我也不会让他叫我娘的,但是那日你说你喜欢宝儿,长大了要护着她,我忽然就觉得即使有了表哥表姐也是不够,如果没有我,谁又能能让宝儿依靠一辈子呢!谁也不能……不管怎么说吧,我留下了你,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和我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我爹和我哥哥一辈子都在教我如何做人,而你没有。
他急忙表明心迹:“我先去常家,以后非要接娘和宝儿进门当大奶奶。”
她摇了摇头,对他温柔地笑笑:“不,那不是娘想去的地方,也不是娘想要的,不过既然你想去,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千万记住了。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有些人聪慧,有些人愚笨,你就属于特别特别聪明的那种人。从来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就十分清楚,以后咱们不在一块了,恐怕没有人再和你说这样的话了,聪明人最容易被聪明误,做事之前千万三思,小心得不偿失,最终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时候悔不当初。”
凤栖不以为意,此时心里只剩下热血澎湃。
朝宁见他去意已定,也是叹息。
院门开着,一辆马车这就停在了门前,常远山下了车来,女人揽住了凤栖的肩头:“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重重点头,只觉得机会稍纵即逝:“嗯,想好了。”
李朝宁握住了他的手,站起身来:“好,那为娘送你一程。”
说着弯腰,拽过他背在了背上。
第十八章
宝儿睡了一大觉,起来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李厚在桌边摆弄着药材,拿着医书正逐一辨认,一见她醒了,顿时起身:“醒了?洗把脸精神精神。”
说着起身去打水。
榻上还睡着表姐李清止,宝儿低头看见她侧身躺着,腰上的薄被都踢了一边去,伸手给拽了回来。穿鞋下地,左右看看也没瞧见凤栖的踪迹,片刻后表哥端着水回来了,她上前洗脸。
洗了脸了,还没瞧见凤栖那个小坏蛋。
宝儿坐了桌边,到处张望:“凤栖呢?我娘呢?”
已经有半天没有进食了,李厚怕她饿,又拿了甜糕干果等物过来给她吃,一股脑都摆了桌子上面。
宝儿平时最喜欢甜的,或者是酸甜的东西,拿了果脯在口中含着,她抬眼看着表哥:“表哥,凤栖呢?”
李厚叹了口气,坐了他的对面又开始翻书:“忘了他吧,以后就当没这么个人。”
宝儿吮着果脯,怔了一怔:“为什么?”
李厚抬头瞥了他一眼:“不为什么。”
她眨眼:“不为什么是为什么,他上哪去了。”
李厚知道,如果不回答她,用不了多一会儿她就撇开不想了,才不搭理她。
果然过了一会儿,宝儿吃着甜糕就不再问了,李厚桌子上面的药材分好了,这才合上书本。宝儿吃东西向来都是细嚼慢咽,很慢很慢,他回身又给她倒了水,心中一动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小姑娘指尖上沾了不少甜糕的碎渣,偶尔抬起头来看他。
这孩子从小就直,向来就有什么说什么,她最是相信娘亲,朝宁对她说过的什么话她都牢牢记住。
李厚拿了一块糖,在宝儿面前晃着手指:“宝儿,表哥对你不好吗?为什么总想有个好哥哥呢?”
宝儿抬眸看着他,抿住了唇。
娘亲不在的时候,一直是表哥做饭给她喝表姐吃,她更小的时候想有个爹,还偷偷管表哥叫过爹。其实她更想有个疼她爱她的爹爹的,表哥从某种程度上讲,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早在心底取代了爹爹的地位,所以才想再有个哥哥的。
她先是不说,李厚拿了糖哄她,半晌才说:“等我有了爹爹,表哥再做我哥哥行不?”
竟说傻话,可少年竟是无言以对。
门里是孩子烂漫的傻话,门外的人却是听得痴了,李朝宁靠在门边,心中微涩。
宝儿从小没有爹爹,受了不少人的白眼。
她双手轻抚脸面,片刻之间,就恢复了唇边的笑意,大步推门而入:“宝儿,娘的乖宝儿,干什么呢!”
宝儿笑,立即跳下了椅子,奔着她跑了过来:“娘,你干什么去了?”
朝宁拿出帕子来给她擦手和嘴:“诶哟哟看看你的小手,赶紧去洗洗。”
宝儿随着母亲去洗了手,又自己玩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凤栖的影子,过了晌午天也短了,天黑了凤栖也没回来,她终于察觉到不对,蹬蹬蹬跑了院子里去找娘亲。
夜幕降临之后,微风徐徐。
李朝宁在院子里考查李厚课业,石桌上面摆放着许多药材,就让他靠着味觉分辨。
姑侄二人正说着话,宝儿跑了出来:“娘,凤栖呢!”
朝宁拉过女儿的手,也是笑:“你先回答娘一个问题,娘再告诉你凤栖哪里去了。”
宝儿靠进她的怀里:“什么问题?”
朝宁拥着她:“那个自称是你爹的人你也见过了,他家的大宅子你也见过了,现在他想要把你们都带过去生活,吃香的喝辣的,就像凤栖说的那样做宝小姐,你想去吗?”
宝儿仰着小脸,不答反问:“娘不是说我们不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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