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向前一步,对着他笑了:“嗯,我是宝儿。”
男人点了点头:“我且问你,刚才他们打砸你们东西时候,叫骂你们说你们卖豆腐是低贱的货,你怎么说?”
宝儿皱着眉头,似乎想了一想,半晌她才扬起脸来,不解地看着他:“我们自己挑的干干净净的豆子,自己动手做的豆腐,自己挑着扁担出来卖给人家吃的,怎么就低贱了?我不明白。”她很是认真地看着他,“前几天凤栖也跟我说,人一出生就有高低贵贱之分,有些人生来就是高贵的,有些人生来就是低贱的。我悄悄问过我娘什么意思了,我娘说世道就是这样,我们没有办法改变从谁肚子里生出来,只好想办法做更好的人,至少将来能选择怎么个死法。”
她扬着声音,声音还很稚嫩。
可即使这样,入了背后不远处李凤栖的耳朵里,还是叫他眼眶含泪。
同样触动心底那根弦的,是顾修,他万万没想到这样一句话从一个孩子的口中说出来,当真令人喜欢。伸手握住她的小胳膊,这就给宝儿拉了面前来:“说的好,太祖皇帝还曾做过卖货郎,谁敢说他一句低贱?堂堂正正做人,不晓得要比这些个狗奴才要高贵得多少。”
略一沉吟,他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玉,系在了宝儿的腰带上:“带着这个,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家什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顾修的侍卫队也赶了过来,几个痞子警告了一番都撵走了去。他命人送几个孩子回家,又叫人提着乔二直奔常家去了,这个不务正业的乔二是沈曼身边一个婆子的儿子,这些年就一直在沈家后院混着,和其他两个小厮没事喂喂马,赌赌钱,也是自在得很。
常家门口也早有望风的,马车才一停下,待看清了侍卫手里提着的乔二,当即就要往回跑!
顾修当即下车:“站住,哪里去!”
望风的正是沈曼身边的丫鬟,低着头绞着手帕:“没,没看见……”
也不等她说完,男人已然掠过她的身边,身后侍卫提着昏过去的乔二,直接进了常家大门。
院里早有人得了消息,他也不等人通传,直接进了后院。
侍卫将乔二扔在了院子里,刚巧他娘那婆子和别的丫鬟在院里正说着话,一见自己儿子顿时大哭起来,顾修一脸怒色,走过她身边,这老家伙仗着沈曼平日厚待,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角:“敢问我儿干了什么错事,竟要打成这样,信陵君是个贵人,本不该问的,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有个好歹的,不若也将我打死了,也好消消您的气!”
她知道东窗事发,也是在打马虎眼,给沈曼送信。顾修一抬脚,只吓得她赶紧松了手,他目光冰冷,袍角一闪就直接进屋去了。沈曼自然是听见动静了,此时一听见人进了屋来了,连忙扯过被子给自己蒙了起来,她缩成一团趴在被底不肯见他,像个孩子一样。
顾修余怒未消:“出来!”
沈曼给自己闷在被底:“我不出去,哥哥要训我!”
已经做了孩儿他娘了,还是这样的孩子气,每次面对自家哥哥和信陵君,她仗着大家疼她,总是耍着小无赖。两个丫鬟在旁冷眼看着,面面相觑,差点笑出声来,也不以为意。
顾修却是已然不耐:“即使女人,也该顶天立地的活着,做人也该光明磊落,你看看你干的都是什么事!叫乔二带着几个混混去砸人家场子,倒不如一个几岁的孩子有见识了!”
沈曼也不开口,就闷在被底不见他。
一次又一次地,他也是实在厌烦:“手段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还知道没脸见人!”
女人从被底探出头来,抿着唇:“我想见见她,她也不见我。也只是想吓一吓她们,不能真把他们怎么样。再说哥哥只管训我,却把人带了常家来,让常远山知道了该怎么想我,你是不是都没想过?”
顾修冷哼一声,更是目光灼灼:“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敢做就得敢当,你自己都没想过后果哪个能为你想?从前总说你还小,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罢了,你的事往后我再不管了,由着你去吧。”
他再不看她,转身就要走。
沈曼想起过往种种,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大惊:“哥哥,三哥!你干什么去?你可是答应了阿青姐姐,要顾念我的!”
听见阿青这两个字,顾修顿时止步。
沈曼唇角顿勾:“我知道我做错了,是我错了。”
她轻言轻语,认错也快。
本来以为他向往常一样,说她几句了事,谁知男人却未回头:“我从不许别人提起阿青,因我愧对于她,她确是让我不要怪你,让我顾念你。但是你也要知道,并不是什么事,说句我做错了就能行,你好自为之。”
话罢,再不犹豫,大步去了。
急的沈曼叫了两声三哥,就要下床,到底是叫人拉住了。
过往种种,犹在眼前,男人坐在车上,揉着眉心。
顾修出了常家,只觉疲惫。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鲜少想去从前,因为不愿回想,阿青浑身是血的模样像个印子印在他的脑海当中,想起便叫人心如绞痛。
到了小院的门口,又坐了好一会儿。
男人缓和了片刻难宁的心绪,听见车夫终于扣了扣窗,他掀开车帘,缓步下车。巷口处果然走来一个女人,她单肩背着一个药箱,脚步轻快。
顾修抬眸,眼底便入了一抹黛色。
李朝宁回来了。
第十七章
所幸李厚也都是皮外伤,朝宁给他检查了下,擦了点擦伤药。
他只是头上挨了一下比较凶险,她针灸去了淤血,也仔细查探看了看,并无大碍。宝儿此时已经洗了脸,换了一件干净的裙子,正靠在窗边的榻上打瞌睡,凤栖在旁拿了把扇子,给她轻轻扇着风。清止做着针线活,缝补着衣裳。日头爬得也快,暖暖的阳光透过开着的窗,照在孩子们身上,十分和煦。
顾修坐在桌边,凳儿左右张望也没瞧见茶壶在哪。
朝宁给孩子们挨个检查了一番,回过头来松了口气才想起有客人还在,可惜一大早出去了,家中并无开水,只得抱歉得笑笑,从药箱当中拿出才买的干果招待他。
纸包当中,包着些许果脯,朝宁又拿了药布给凤栖重新包扎。
她背对着顾修,纤细的腰肢上,能看见扎着的青色腰带,半点饰物都没有。
顾修抿唇:“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孩子们独自跑着场子去卖豆腐,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能照顾好他们的生活?”
孩子们遭受这样的欺辱,她也很气愤。
可李朝宁头也不回:“多谢信陵君今日出手相救,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口气当中也有些许不平,见她并没有像往日那样风淡云轻,男人顿时皱眉:“我知道你这几天在楼子里卖了不少银子,为何还叫孩子们抛头露面?”
女人手上动作也快,片刻就给凤栖的绑腿重新固定了下,她转过身来拿冰水擦脸,看着他目光浅浅:“你太小瞧他们了,我还教过他们编箩筐,他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的眼睛当中,今日神彩偏失。
不知道为什么,他略有不快:“为什么教他们做那么多事?”
朝宁扬起脸来,还能看见她脸上的傲气:“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万一我不在了,总得先教会他们能靠自己填饱肚子。”
顾修蓦然抬眸,女人仰着脸,眉间间略有疲惫。
她走了窗边,深深呼了口气,背影窈窕。
再转过身来已然恢复平时淡然神态:“我去给信陵君烧水,稍坐片刻。”
他顿时起身:“不必,今早过来也是有事相商。”
朝宁走到他的面前:“什么事,信陵君但说无妨。”
顾修瞥了眼榻上,宝儿低着头依旧打着瞌睡,李凤栖拿着她垂下来的辫子,扫着她的脸。那孩子睁开眼睛,抢回自己辫子往旁边一栽,这就躺在了清止的腿上,后者警告似地瞪了凤栖一眼,还刻意放低了腿。
家这个字眼,对于顾修来说,真的太陌生了。
家人也是,从小他只在沈家得到了些许关怀,回到郡王府里,也只有奶娘。
阿青是她在外面捡来的孤女,大了些自然而然做了他的丫鬟,十三和他们都一起长大的,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看着朝宁,顾修忽然又想起了阿青。
如果她还活着,莲池也不会这样孤僻乖张了吧。
再不犹豫,他目光灼灼:“还是为了莲池的腿,十三说你有几分把握。”
李朝宁回头瞥了眼侄女,示意他看:“并没有把握,医者父母心,我不能骗你和孩子,如果我有那样的能力,我侄女早就能走了,她今年十岁了,我从未放弃过,但也只能偶尔站起来,双腿无力。”
顾修当然失望,可不管怎么说,能站起来也是不错:“你可以带着孩子们过府去住,也免受沈家叨扰。”
朝宁断然拒绝,口气竟也生硬了许多:“多谢,可信陵君对我们怎又如此关切呢?我总得好生想想,沈家和我之间的羁绊与旁人无关,突然间冒出来打砸的混混地痞是姓沈还是姓常,也得过问过问不是?我虽一介女子,可也不能让我的孩子任人欺凌。风口浪尖上,我不能带着孩子住进郡王府惹人话柄。今日事多,就不留客了,信陵君,还是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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