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浅葱回神,忙支开窗户应了声:“稍等,马上就来!”
一开口,她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住了。陆浅葱伸手拍了拍脸颊,苍白的面容才浮出几分血色来,然后她又用麻绳将袖口扎紧,脖子上围了条靛蓝色的布巾,遮住身上青紫的痕迹。
深吸一口气,她挂上一贯的淡笑,下楼开了店门。
“陆家酒肆平日都是辰时未到就开店的,今日都过巳时啦。”张大郎站在门口,疑惑道:“陆小娘子,你的气色有些不好,声音也沙哑的厉害,没事罢?”
“无碍,昨夜有些着凉了。”陆浅葱垂下眼,遮挡住眼中的疲惫之色,她笑道:“张大哥,你家订的酒水就在柜台后,来取罢。”
张大郎将酒坛搬上板车,付了钱,临走前还好心叮嘱道:“风寒可不是件小事,钱大夫的药铺就在巷子拐角处,小娘子最好去找他开点药,莫要强撑才是。”
陆浅葱含笑点头。
板车的轱辘滚过青石小路,昨夜的雨水积在坑洼中,在晨曦中闪着金鳞般的光芒。陆浅葱打开炉子温酒,又草草的蒸了几个粗面馒头,烫了一碗蔬菜,便坐在八仙桌旁发呆,等待客人上门。
今日起床晚了,没来得及去采摘新鲜的花朵。桌上的瓷瓶中,昨早□□的腊梅蔫蔫的聋拉着花瓣,风一吹,便凄凉的飘落几点残红。
原来映雪绽放的铮铮傲骨,也终究抵挡不住风霜的摧残。
陆浅葱叹了口气,咬着满头味同嚼蜡的吃了几口,便实在是没胃口吃下去了,刚要起身收拾桌子,便见一道干瘦的身影一瘸一拐的进了门,朝陆浅葱吃吃的笑。
“婆婆,你怎么来了?”陆浅葱讶然,忙将老人家扶进来坐好。
疯婆婆的竹杖被赵徵毁坏了,她是摸着墙一寸一寸的挪过来的。疯婆婆浑浊的眼睛爱怜的看着陆浅葱,干瘪的嘴蠕动着,拉着她的手哄小孩似的说:“不疼,不疼,阿珠不疼。”
陆浅葱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婆婆是在担心她手腕上的伤痕,不由有些心酸。她给婆婆热了两个馒头,温声道:“不疼了,婆婆,您来吃点东西罢。”
疯婆婆大概是饿极了,捧着馒头狼吞虎咽,干瘦的脸颊都被撑得鼓鼓的,陆浅葱给她倒了碗茶水,一个劲的叫她慢点吃。
正此时,店里有客上门了,陆浅葱忙打起精神迎上去:“这位大哥,请问你……”
见到来人,陆浅葱嘴角的笑意一僵。
宋忠溜着双肩,懒懒散散的从门口踱进来,负着手惫赖笑道:“小娘子,给我温两碗高粱酒。”
陆浅葱不冷不热的调开视线,转身道:“卖完了。”
“那来一碗米酒。”
“也没了。”
宋忠脸皮厚比城墙,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四处打量着酒肆内的摆设,一会儿说“这里的东西要挪一挪”,一会儿说“那里的桌子要再添两张”,见到疯婆婆坐在角落里咿咿呀呀的乱唱,宋忠夸张的往后跳了一大步,捏着鼻子嫌恶道:“我说陆小娘子,你怎么阿猫阿狗都往店里带!这疯婆子浑身脏的要命,快将她赶走,赶走!免得耽误了你做生意!”
陆浅葱轻轻一笑,瞥着宋忠道:“可不是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我店里走呢!”
宋忠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陆浅葱嘴中的‘阿猫阿狗’指的是谁,当即面色有些难看,原本就黝黑的脸更是黑得像锅底。
偏偏陆浅葱却是一副淡然如水的模样,好像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有何不对。她唇边笑意不减,发髻上扎着的蓝花方巾为她莹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清丽,整个人如同出水芙蕖,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清冷贵气。
乌山镇上的美人儿也多,可终归是小家子气了些,不比京城来的陆浅葱大气,宋忠光是看着她清丽的面容,便什么气也撒不起来了。
宋忠讨好的看着陆浅葱,逼近一步,从怀中鬼鬼祟祟的摸出一两碎银,压低声音调笑道:“这点钱陆小娘子拿去,买点好看的胭脂水粉擦擦。”
陆浅葱依旧笑着,可眼神渐渐清冷了起来。她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宋忠嘻嘻笑道:“小娘子天生丽质,可惜过于朴素了,女人就如同鲜花,需要有人滋润才会开得更美嘛。”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来,暧-昧的搭在陆浅葱的肩头,凑过去猥-琐的挤眉弄眼道:“你说,是也不是?”
陆浅葱皱眉,心想自己今年定是犯太岁。她不太客气的躲开宋忠的手,语气不善道:“小店打烊了,请你出去!”
“这还没到正午呢,打什么烊!”宋忠意犹未尽的看着自己的手,五指捻了捻,好像在回味她肩头的温度似的,“你们开门做生意的,难道还挑客人不成!”
这句‘挑客人’说得极为轻佻,显然是将陆浅葱贬为烟花女子之流了。饶是陆浅葱好脾气,此时也难免控制不住怒火,当即沉下脸冷冷道:“滚!”
她温润的眸子瞬间冷若寒冰,阴得可怕,宋忠突然涌上一阵心虚,下意识后退一步。但他转念一想:陆浅葱一个外地人孤身来此,无依无靠,就算受欺负了她又能找谁?乌山镇的乡亲们难道还会帮着她一个外地人不成。
如此想着,他胆子更大了些,挺直胸膛逼过去道:“小娘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给脸不要脸。”
陆浅葱盛怒之下,一把抄起酒坛里的竹勺子,抵在宋忠的胸前。
☆、第17章 庖厨一
陆浅葱盛怒之下,一把抄起酒坛里的竹勺子,抵在宋忠的胸前。
在角落里啃馒头的疯婆婆见了,以为宋忠在欺负自家‘阿珠’,顿时怪叫一声,一瘸一拐的冲上来,五指蜷曲成爪,往宋忠的脸上抓去。
大概是母性赋予了疯婆婆极大的力量,宋忠竟没来得及躲开,当即被她冲撞得连退数步,哎哟一声跌倒在门口的街道上,脸上也被抓出三条长长的血痕。
此时正是大家收工的时候,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见宋忠从酒肆里跌了个四脚朝天,顿时都扛着锄头干柴围了上来,朝他指指点点嘲笑不已。
疯婆婆张牙舞爪的朝他发出警告的嘶吼,宋忠又羞又气,狼狈不堪的爬起来,竟然来了招恶人先告状。
他指着陆浅葱吼道:“陆小娘子你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想来喝完酒,你却让这疯婆娘对我又打又骂!怎么,嫌我给的钱太少,至于吗!”
这宋忠的脸皮真是厚的可以了。
见他这样颠倒黑白,疯婆婆也急了,一边用本地话骂骂咧咧,一边磕磕绊绊的解释:“不……不是,他欺负……阿珠!”
陆浅葱亦是冷然笑道:“诸位乡邻,我陆浅葱摆四方桌,揽八方客,虽是一介女流,但还不至于没底线到任人搓圆捏扁!诸位来喝酒,我自是笑迎;但若有人想趁机欺凌,恕不招待!”
她这话说的含蓄,但围观的乡亲却是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宋忠靠着父辈留下来的一点资产,整日游手好闲,在街上瞎逛逗弄姑娘的时间比上工的时间还要多,本来就手脚有些不干不净,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想必是看见陆浅葱生的好看,又欺负她是一个外地女子,故而借着喝酒的理由上门调戏……
一时间,大家看着宋忠的眼神有些鄙夷,还有那么小部分人对陆浅葱指指点点,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陆浅葱只是冷笑。这世上,男人犯错是因为他不成熟、不懂事,而一旦他们的错误搭上了另一个女人,往往这个女人就成了诱因,成了他们的替罪羊。
宋忠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如同打翻了七彩酱瓶似的。
众人议论纷纷,等着宋家夫人也赶过来唱一出好戏,正乱哄哄的围成一片,却忽的听见一个清朗的嗓音越过人群稳稳的传来:“这里好生热闹啊。”
明明是这般喧闹、混乱的场面,他的声音却不高不低,恍若云端的天籁,刚好另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
众人回过头,只见一个谪仙似的白衣公子站在七步开外的地方,衣袂无风自动,英眉星目,唇角微微翘起。他的腰间挂着一柄乌鞘长剑,指尖玩弄着一管竹笛,神情明扬张狂。
他身后还跟着一模一样的两位双生姐妹花,俱是眼角带媚,端得是冷艳无双。
这俊男美女一亮相,围观的群众俱是双颊微红,看呆了眼。
江之鲤背上背着弓箭,手上提着两只射下来的大雁,越过人群朝陆浅葱径直走去,笑吟吟道:“陆姑娘,谁又欺负你了?”
说到‘欺负’二字的时候,他环顾了四周一圈,嘴边的笑意不减,眼神却是瞬间冰冷了下来。周围的人俱是抱臂打了个寒噤,以江之鲤为中心,迅速往后退了一圈。
江之鲤环视众人,身后的沉鱼、落雁二姐妹俱是按在扶桑刀上,拇指一拨,示威般露出半寸雪白锋利的剑刃。
宋忠见来者不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自是不敢再纠缠陆浅葱,只朝围观的乡邻恶声道:“看什么看,走开走开!”
说罢,他强自挤开围观的众人,灰溜溜的跑了。
江之鲤这样的江湖高手,仗剑天涯,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乌山镇的市井平民哪敢招惹他们,当下惊得安静如鸡,做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