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送走团黄,徐九英就收了笑脸。她伸了个懒腰,往榻上一倒:“人走了,出来吧。”
悉索响动之后,帘后走出一个人来。团黄之前并不曾看错,室内确实还藏着一个人。此人穿着无品宦官的服色,然而身材修长,仪态也十分出众,并不像低微之人。且随着他从暗处走出,脸上轮廓也逐渐清晰,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在宦官中乃是极少见的容貌,只是略显黑瘦,竟是本该在西川督战的陈守逸。
刚才徐九英和团黄的对话,他在帘后听得清楚。走出来后他看了一眼已经阖上的两扇门,微微皱眉:“太后和太妃有龉龃?”
徐九英撇了下嘴:“前阵子西川一直没消息,有点心急,让她逮着机会敲打了几句。”
“所以就拿团黄出气?”陈守逸温和地数落了一句。
徐九英白他一眼:“你不好好在西川当监军,跑回京做什么?”
陈守逸赔笑道:“奴婢担心京里的局势,总要亲自回来看一眼才能安心。”
“擅离职守可不是小事,”徐九英哼一声,“还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宫来,不是让我难做吗?”
“西川那边,奴婢已与韦使君分说明白,他也愿意替奴婢遮掩。京中就更不必担心了,奴婢那么多兄弟在呢,安排奴婢悄悄进出几次也不是难事。”
陈进兴养子甚多,升任高阶内侍的也不在少数。以他们的势力,把陈守逸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带进来确实不难。
徐九英听他这么说,也放下心来。她才刚见着陈守逸,外面就传团黄来了,她还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这时正好继续之前中断的谈话:“西川那边吃这么多败仗,究竟什么情况?”
“那些败仗其实是我们故意的……”
才刚起了头,陈守逸就被徐九英拧住了耳朵。
“故意?”徐太妃咬牙切齿,“我费那么大劲说动太后出兵,天天在京里担惊受怕,你们倒在西川故意打败仗?陈守逸,你这监军当得真不错啊。”
“疼疼疼,”陈守逸被她拧得直抽冷气,“太妃先别动气,听,听奴婢解释。”
徐九英松了手,面上却还像挂了一层寒霜:“这事你今天要是说不明白,我和你没完!”
陈守逸一边揉着耳朵一边道:“奴婢一接到余维扬遇刺的消息,就觉得京里可能会出事,所以想了个速战的计策。要说这个计策啊……”余光瞥见徐太妃面色不善地抬手,他赶紧把故弄玄虚的话都省了,飞快总结一句:“之前那些败仗,都是为了迷惑他们。”
徐太妃不为所动,只沉着脸道:“赢了还是输了?”
陈守逸咽了一下口水,干巴巴地说:“赢,赢了。”
“真的?”徐太妃仍旧不动声色。
“真,”陈守逸迭声道,“真得不能再真了。”
徐九英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还喜得给了他一拳:“赢了你早说啊!害我担心这么久!”
陈守逸看了看几案上的双陆,暗自嘀咕她还有心情和颜三娘玩双陆,看来这担心也很有限,可是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徐九英喜笑颜开,双手合什,不住地念叨:“佛祖保佑,总算是赢了。我可以放心了。”
陈守逸目光温柔。虽然刚才还在笑她心口不一,嘴里说担心,却也没耽误玩乐,但他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吗?她平安顺意,他在战场上的种种凶险才有价值。
徐九英欢喜过后,也不免好奇,向他打听:“听说戎人凶悍得很,你们之前又一直输,怎么突然一下就赢了呢?”
陈守逸不紧不慢地说:“太妃以前不是也学过围棋,可知棋手有时候为了取胜,会有意识让对方吃掉自己的棋子?”
“我连规则都没弄懂,哪能算学过?”徐九英轻轻推他,“你别和我绕弯子,快说快说。”
陈守逸见她急,也就不卖关子了,耐心解释:“说穿了也简单,就是用之前的败仗迷惑戎人,让他们以为中原战力不过如此。等他们掉以轻心了,再将他们引到我们一早埋伏好的地方围歼。中伏时,他们几乎毫无防备,所以伤亡尤其惨重。”
徐九英追问:“然后呢?”
“那一战几乎全歼戎军主力。他们无力再战,已退到昆明城内。奴婢离开时,姚都使已与南蛮合兵,包围了昆明,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你的意思是,你们不但守住了维州,还能抢戎人的地盘?”对徐九英来说,这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陈守逸失笑:“西戎在昆明经营多年,哪这么容易攻下来?围城不是为了抢他们的地盘,而是向他们施压,迫他们求和罢战。”
“这我就懂了,”徐太妃恍然,“好比我和你打架,虽然我现在占了上风,但是打起来我也肉痛,当然是想见好就收。可是我又怕你看出来,继续和我纠缠。所以我先摆个不肯罢休的架势,说不定你一怕,就向我求饶了。”
陈守逸抚掌称赞:“太妃一点即透。”
“不对呀,”徐九英想了一回,又皱起眉头,“照理说你们赢了,该马上向朝廷报捷,可是西川到现在都没音信。”
陈守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平静道:“这是奴婢的意思。”
“为什么?”
“余维扬遇刺是个局,”陈守逸道,“若是现在传出大捷的消息,恐怕做局的人会就此收手。”
“那不是很好?”
陈守逸摇头:“敌明我暗,终归是个隐患,倒不如趁这机会引蛇出洞,一网打尽。而且……”
☆、第74章
阴雨断续下了两三天。
深秋本已寒凉,绵雨之后冷冽之气更甚。一夜之间,京城便显出几分萧索意味来。
掉落的黄叶铺满地面,即使步子放得再轻,踩上去也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捕捉到这声响,李砚迅速转头,却还是一无所获。
从棋院出来,他就觉得不太对劲,背后像是有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李砚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脑子却转得飞快:什么人在窥视他?难道是他们筹划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若是事泄,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还能不能补救?
心事重重地在巷中绕了几圈,李砚终于又听见了来自背后的脚步声。
“什么人?”他趁其不备,猛然跳起,一把按住对方肩头,将人推到巷道的墙上,嘴里还大声地喝问。
来人没料到他突然发难,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连声尖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李砚听着这不伦不类的话,一时哭笑不得。他仔细分辨,此人嗓音尖细,不像歹人,倒像宫中内官,即刻松开了手。他上下打量,这人身上确实穿着宦官服色,放缓语气问:“刚才跟着在下的是中贵人?”
“啊?”这宦官一脸茫然,结结巴巴道,“我没,没跟踪你啊。我是宫里人,奉太后之命,来向棋院的李待诏传旨。可是他住的这地方实在太偏了,我转了半天都没找到,还和同伴走散了。”
李砚失笑,原来是虚惊一场。这宦官年纪不大,又呆头呆脑,确实不像能盯梢的人。他自嘲地想,大事将近,自己恐怕是有些风声鹤唳。他放下心,客气地为这内官掸了掸衣服,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开口:“在下李砚。不知太后命中贵人前来有何吩咐?”
“原来你就是……”宦官忙清了清嗓子,挺直身子,捏着嗓道,“太后口谕,请李待诏明日入宫一叙。”
李砚低头领旨。
大约是受了惊吓的缘故,那宦官无甚谈兴,传完旨立刻就告辞了。倒是李砚在原地沉思许久。
或许是被王老之事触动,太后近来对他的态度明显软化。这几日更是频频将他召入内宫,且言辞之间不时流露出对往昔的怀念。对李砚来说,这无疑是好现象。他相信假以时日,他是能够说服她的。只是余维扬那边正在紧锣密鼓地策划起事,留给他的时间恐怕不会太多。他得尽快劝她答应。也许明日正是个机会。
***
李砚打定主意,次日早早入宫。
进入太后殿中时,他看见太后独坐棋盘之前。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似乎已至中盘。而太后正对着棋局沉思。
此时室中并无宫娥在旁侍奉。领他入内以后,引路的宫女也在太后示意下退出,以便两人单独说话。
李砚向她行礼。太后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多礼。
她指了指棋盘另一边。李砚会意,低头入座。坐下时,他向棋盘瞟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棋盘上摆的正是他们未竟的棋局。
“你曾经说过要了未了之局,”太后目视他,缓缓开口,“这一局应该也还未了呢。”
虽然二人当年情投意合,却还是免不了少年争强好胜的心性。哪怕相知已深,彼此却还在暗暗较劲,一心要分个高下。这一局原本是他们约好决定胜负的一局。谁想聚散无常,竟然十几年都没能完成此局。
重逢时的隔帘对弈,太后虽与他重现此局,却也只到他们中断的地方。之后即使她和他谈论弈棋,也不过是复盘了几个名局,对弈却是再未有过。想不到今日,她竟主动摆出了这一局。
“太后为何突然有此雅兴?”李砚略显迟疑。
“西川那边怕是不太好。”太后语气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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